第一氏族 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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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息时间,赵宁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便转头看了身旁的一名修行者一眼。 后者是个面庞消瘦的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看起来有些邋遢,深邃的眸子古波不惊,好似有着堪破红尘的智慧。 这正是赵氏命案中,被一个清倌儿的死陷害,曾经收养过赵玉洁的赵逊。 赵逊无声走了出来,来到那名没回答他问题的北胡修行者面前,毫不理会对方的咒骂咆哮,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只手冷漠的抽出了刀子。 惨叫声撕裂了荒山寂寥的夜色。 在第三个北胡修行者被凌迟,其余北胡修行者都是一嘴血肉后,赵宁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正如之前蒙图所说,他们到代州来,是为了探查雁门军有没有整军备战。 同时,也想尽可能弄清,除了雁门军外,大齐皇朝有没有派遣中央禁军,到边关来屯驻备战。其它的,例如雁门军有没有增兵,军粮、军械有没有增加,也在他们的打探范围内。 像蒙图这样的队伍,天元王庭派出了不止一支。而没有元神境带领的队伍,就更多。 这些队伍位置很分散,进入代州也有先后顺序,走的全都是崇山峻岭,且行动时间有严格限制,并不会在代州逗留太久,这才没有闹出特别大的动静。 通过眼前这个情况,赵宁迅速推断出了局势:天元王庭在担心大齐出兵草原。 萧燕细作案后,大齐跟天元王庭的关系,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而失去萧燕和她麾下的细作势力后,天元王庭在大齐没了消息来源,因为顾虑大齐出兵报复,这才不得不冒险派遣许多探子,到代州一线刺探消息。 这个时候,无论从哪方面看,天元王庭面临的形势都很复杂。 赵宁等人没有在荒山停留太久,修行者们伤势得到控制后,就一起去了附近的长城烽燧休息。而后不久,雁门军的支援赶了过来,双方汇合,也没有夜晚离开烽燧。 翌日,赵宁先行赶往雁门关,赵启阳则带着伤员在后面缓行。 当日午后,赵宁抵达雁门关。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东西山岩陡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雁门关。关城并非单薄的一道城墙,而是依山势有内外数道关墙,整个关防体系,更像是一座“方城”。 雁门关的起源要追溯到战国时期。 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时,击败林胡、楼烦等族入侵,始设云中、雁门、代郡。而后李牧常驻雁门,因一战大破匈奴十余万骑,而成为一代名将。 大秦一统后,始皇帝命蒙恬率军三十万,出雁门,击北胡,成功收复河套地区,将匈奴逐到阴山以北,之后修筑长城。 汉时,李广、卫青、霍去病等人,都曾在雁门关内外大败匈奴。 大齐开朝之初,国家凋敝,一统草原的北胡王庭屡屡寇边,最严重的一次,北胡可汗亲率骑兵三十余万,更是攻破了雁门关,大掠边地数州而还。 太祖为雪国耻,厉兵秣马数载。 而后,以赵氏先祖为三军统帅,领兵近二十万北出雁门关,征伐漠北;同时以孙氏先祖率偏师出山海关,魏氏先祖率劲旅自凉州北伐,于左右两翼呼应。 在山海军、陇右军的配合下,赵氏先祖于漠北七战七捷。 最终,赵氏先祖亲率八千精骑于大雪之夜奔袭百里,出其不意攻破北胡王庭,阵斩当时的北胡第一强者,修为已至王极境后期的左贤王。 十余日后,赵氏先祖追上仓惶逃走的北胡可汗,将其生擒活捉押回燕平城。 自那时起,漠北平定,草原再无统一王庭,大小胡人部族无不对大齐俯首称臣,年年朝觐,岁岁纳贡。 赵氏先祖也因此功,官拜大都督府大都督,赵氏族人从此世代戍守雁门关,威慑漠北,至今已有一百一十六年。 站在雄伟巍峨的关墙前,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楼,目光从一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眉眼如剑挺拔如松的将士身上扫过,赵宁回想起这些前尘往事,一时间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先贤的辉煌功绩,总是让后来者心驰神往,觉得与有荣焉。 先烈的金戈铁马,也总让年轻后辈热血沸腾、心怀激荡,恨不得立即披甲执锐,上阵杀敌,建立不世之功。 而对赵宁来说,雁门关不仅是英雄池,也是伤心地。前世,赵北望跟大批赵氏精锐修行者,以及无数镇关将士,就是在此血洒疆场,化为白骨。 但眼下的赵宁,心情却是轻松的,欣慰的,开心的。 因为他很清楚,因为自己在燕平城的努力,前世的惨烈战况,今生绝对不会再度上演。没了萧燕的细作势力配合,雁门关依然是雄关天堑,没那么容易失陷。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北胡大军,永远也不能攻破这座,见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天下第一关”。 赵宁正如此想着,旁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虬髯大汉,也不出声,背着双手,前倾着上身,用一种看稀奇的目光,围着他上下打量,嘴里不时啧啧有声。 好像很感叹的样子。 赵宁回过神来,还未开口,虬髯大汉已经伸出蒲扇一样大的手,像是老鹰抓挠小鸡一样,左右扒拉着他的脑袋,似乎要将的头盖骨掰开看看。 在赵宁快被折腾的晕头转向的时候,大汉反而奇怪地问他: “你说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我看着也没什么特异的地方,咋就跟我的不一样? “想我赵北望也是一代豪雄,胸怀坦荡,霁月高风,怎么就把你生得心机深沉,算无遗策,像个狗头军师?你说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话说完,虬髯大汉又开始啧啧称奇,看赵宁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怀疑之色。 在赵宁哭笑不得的时候,赵北望扒拉赵宁脑袋的手,被人狠狠拍掉,紧接着,赵北望因为腰肉被人拧着转了圈,身体也跟着歪曲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吸凉气。 “你来告诉我,宁儿是不是你儿子?你这杀千刀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蠢得像个猪头,还不准老娘把儿子生得聪明些?赵北望,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怪我当众坠了你的颜面!” 说话的人明显很凶很暴躁。 但却是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子。 关城上的戍卒,早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或者看看白云,或者欣赏山峦美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眼前这奇异的一幕,并未让赵宁心中有任何波澜,他早就习以为常,遂整整衣襟,郑重向两人行礼,“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第一六二章 雁门关(下) 刚刚去了靖边寺的赵逊,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同样跟赵北望与王柔花见礼。 靖边寺并非什么寺庙,这个世界无佛也无道。所谓“寺”,指代的是一些特定的官府机构,意同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的“寺”。 雁门关的靖边寺,始建于战国时期,是为了纪念李牧大败匈奴,戍边保民的功劳。位置在关隘侧旁的一座土山上,位置很高,颇为雄伟。 赵逊之前就曾在雁门军任职,对这里很熟悉,如今算是重回故地。往事如烟,免不得有一些感触,顺道在靖边寺停留一二,也是情理之中。 刚刚还在凶赵北望的王柔花,这会儿已经收了折磨赵北望的手,站得仪态端庄,恢复了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笑不露齿的跟赵逊回礼。 赵北望哈哈大笑跟赵逊寒暄的时候,王柔花过来摸了摸赵宁的脑袋,一脸欣慰和宠溺: “我儿真是长大了,都比我还高了,快让为娘好生看看。要不说还是为娘生得好呢,看看这身段,看看这眉眼,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不愧是为娘的好孩子......” 已经年满十七的赵宁,听到王柔花一个劲儿的絮叨和自卖自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这一点上,她跟赵北望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着说着,王柔花眼里就有了些许泪光,叹息着道:“可惜七月这孩子已经成了皇后,日后要见她就难了,也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如何......” “好了,不说这些,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饿了,快跟为娘回去,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炖羊肉!” 轻轻抹了抹眼角,王柔花又绽放出一个明丽的笑容,拉着赵宁跟赵北望、赵逊一起,离开城门,一路前往帅府。 赵宁任由王柔花拖着走路,听她一路上没完没了的唠叨。 对方一会儿介绍一番雁门关的风物人情,一会儿诋毁一下赵北望行事不着调,什么都要她操心,一会儿跟赵宁诉诉苦,表现自己的不容易,长篇大论,连换气停顿都极少。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少年人,都受不了她这般喋喋不休,然而赵宁却听得津津有味,十分珍惜,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在王柔花转头看他,需要他附和的时候,他便大点其头,某些情况下还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强调自己对母亲的感触感同身受——这方面主要体现在诽谤赵北望上。 赵宁的配合让王柔花心情大好,最终给予了他,来自母亲的“我儿终于懂事了”的最高夸奖。 一旁的赵北望,听到他们母子沆瀣一气诋毁他,气得吹鼻子瞪眼,有意反驳两句,见两人聊得默契十足,根本就不看他,也不好强行上去搭茬,憋得很是郁闷。 赵逊笑着道:“嫂嫂贤良淑德,小宁子孝顺懂事,兄长一家和睦,幸福美满,看得小弟好生羡慕。” 赵北望胡子都气歪了,“就他们娘俩这样的,也能称为贤淑、孝顺?我看是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还差不多!” 此言一出,走在前面,好像一直就没注意到他郁闷的王柔花,忽然间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赵北望,你在说谁不贤不孝呢?!” 赵北望面色一窘,刚刚的嚣张劲儿瞬间烟消云散,陪着笑脸忙不迭道:“这满雁门关谁不知道夫人是贤内助,我说谁也不能说夫人啊,哈哈,哈哈......” 王柔花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丢给赵北望一个你给我注意着点儿的眼神,就回头继续兴致勃勃和赵宁说着家长里短。 赵逊忍俊不禁,对松了口气,习惯性想要擦一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但猛然间意识到在自己兄弟面前,不能这么没有威严,而中路放弃了这个动手,咳嗽一声,改为负手挺胸前行,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赵北望道: “兄长这些年为家族镇守苦寒边地,实在是辛苦了,我没有早些来为兄长分忧,实在是谈不上一个‘恭’字。” 所谓兄友弟恭,赵北望摆摆手,“说这些作甚。我为长兄,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其实,你如今能够再来雁门关,已经是出乎我意料,毕竟,当年那件事......” “当年那件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兄长就不要再提了,我如今能来雁门关,就说明这些事已经放下。” 赵逊接过话头,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深邃,“如今草原形势有变,若是天元王庭不能满足陛下的要求,只怕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这才是咱们兄弟该考虑的事。” 赵北望正色点头,看了赵逊两眼,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精神不佳,为何眼下会突然变得精神奕奕?” 他这话说得隐晦。这些年赵逊岂止是精神不佳,那是放浪形骸行尸走肉,已经成为赵氏家族的蛀虫,完全就是混吃等死。 赵逊露出笑容,“这都要归功于小宁子。” “小宁子?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你有这么大改变?” 赵北望瞟了一眼在王柔花面前,乖巧得就像个应声虫的赵宁,很是疑惑不解,“你仔细给我说说,这一年来在燕平城发生的那些事里,宁儿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父亲在书信里,把大半功劳都归在宁儿头上,说这许多事情,都是他跟魏氏的小子一起谋划主持的,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嘛,他就是一个纨绔,哪来的那么多智慧? “去年你义女的那件事,的确算是一个变故,但这也不能把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吧?要一切果真都如父亲所说,那他还真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这可太不寻常了!” 赵逊听完这番话,摇摇头,苦笑一声:“父亲说的自然都没错。 “我们能扳倒刘氏,能反击门第陷害成功,能抓捕北胡细作,真正出谋划策的,的确就是小宁子和潞国公世子。父亲就是拿主意做决定,调动人手而已。 “如兄长所言,小宁子确实是因为赵玉洁的事开窍的,不过他本身就很聪明,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成长的契机,而一个男人的成长,离不开磨难挫折。 “如果事情还涉及女人,那男人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就很顺理成章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赵逊面露回忆、痛苦之色,话说完长长一叹。 当年他也算得上是为情所困,做下了错事,遭受了命运巨变。但跟赵宁不同的是,他并未收获成长,反而一蹶不振。 现在说起这些感悟,心下难免怅然,自惭形愧。 赵北望刚想安慰赵逊两句,他就接着道: “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早就厌倦了泡在酒缸里的生活,也对成为家族负累的自己深恶痛绝,都不想看见自己。只是一直没有勇气、没有心力改变罢了。 “上回被门第用一个青楼清倌儿陷害,我都想不到如何自证清白,是小宁子三言两句,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破绽所在。 “当时小宁子沉思、分析、决断时的样子,那真是意气风发,非同一般的坚毅睿智,让我不禁想起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