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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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宋治做什么,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当然,不是说一点都不重要,只是已经无法对他和他正在做的事,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黄远岱见赵宁不说话,便捻着稀疏的山羊胡,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照某看,皇帝这回估计是真要求殿下了。” 上回赵玉洁遭遇截杀,宋治没有求着赵宁去河北平乱,让赵宁多少有些心怀不畅——他为大齐做了那么多,可皇帝但凡是有选择,怎么都不肯信任他。 这次宋治会怎么选,赵宁已是丝毫不在乎。 赵宁这时候关注的是别的事:“大齐内患、内斗逐渐严重,社稷不稳已经摆上了台面,北胡不会坐视不理——至少萧燕不会。” 黄远岱想了想:“北胡在国战中损失惨重,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没有南征的实力。 “青竹山之战后,元木真身受重创,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没有他这个天人境领头,北胡那些王极境根本做不了什么。 “毕竟他们连王极境后期的修行者都没有。” 天元部族的强盛,完全依赖于元木真个人的天赋修为,没有元木真改良修行功法,草原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王极境。 元木真虽然让北胡极快强大起来,但因为底蕴不足也有些短板,譬如说元木真之下,修为最强的修行者都只是王极境中期。 原本太子蒙赤是能跟上元木真的步伐,成为王极境后期的,可因为赵氏带着雁门军胜了凤鸣山之役,元木真把蒙赤当作了棋子丢弃。 蒙赤之下,博尔术、察拉罕、蒙哥等人,最有可能成就王极境后期。博尔术已经被赵宁阵斩,蒙哥又太过年轻还需要世间,眼下也就察拉罕值得一看。 但就算察拉罕成为王极境后期,单靠他一人,北胡在大齐也掀不起大风浪。 赵宁摇了摇头:“不可小觑萧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得防微杜渐。往后大齐的天下会乱,以萧燕的能力,只要她想,总能见缝插针。” 时至今日,河北的平民军队,已经蔓延到了数十个州县,虽然攻下的州城目前只有两个,但许多州府之下的县邑,都落入了平民军队的掌控。 不少州城隐有被包围之势,成了一座座孤岛。 河北平民军队能发展得这么快,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萧燕之前在河北施行过仁政。 因为发现大齐克复河北后,自己饱受官府欺压、地主剥削,日子过得还不如萧燕主事河北时,很多百姓心中落差太大,怎么都想不通,这才愤然反抗。 说到这,赵宁目光渐渐深邃:“对宋治来说,内患远比外忧更值得重视,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内患不可控他就会失去帝位,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死路一条,外忧只要不逆天,他就算到了江南割地求和,也能做半壁江山的皇帝。 “宋治不愿用赵氏,可不代表着他一定不愿借用天元王庭的力量。 “皇帝借用异族兵马平定国内叛乱,这种事在史书上可是有过清楚记载的,而且不是一两件!” 黄远岱读书虽然不如周鞅多不如周鞅细,却也称得上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赵宁所言不是空穴来风,当下面容肃杀。 他难得的沉声道:“殿下放心,某这就去安排,但凡有北胡细作、眼线亦或者被收买的可疑之人,打听军国情报皇朝大事,某必严查! “对北境各个要道某也会严密监视,并且联络苏叶青等人,让她们在草原帮忙盯着。” 唯有隔绝皇朝内部紧要消息泄露到草原,才能避免萧燕看到机会觉得有机可趁,而进行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行动。 赵宁微微颔首。 ..... 皇城,崇文殿。 “陛下......” 敬新磨见御案后的皇帝良久不动,担忧之下忍不住轻唤一声。 宋治刚刚看了两份奏本,一份说的是义成军节度使王武,在郓州被耿安国所杀,后者公然叫嚣造反,正率兵攻打滑州城。 另一份奏本,则是说淮南节度使杨佳妮,以清剿大江河匪为由,出动五万兵马,顺江而下袭取了镇海节度使的江阴城,开始染指吴越之地。 看罢这两份折子,宋治就脸黑如墨,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杨佳妮反了也就反了,郓州的耿安国又是怎么回事? 节度使王武是饭桶不成,手握七万多兵马,麾下骁将如云强者如雨,竟然被只有两万多部曲的耿安国给擒杀了? 耿安国哪里来的胆子,靠着两万多人就敢造反,公然跟朝廷百多万兵马、皇朝三百多州一千多县对抗? 如果说这两个消息,还只是让宋治心塞,那么高福瑞战死在冀州,其随行五个王极境,只有一个逃回来的战报,则是让他怎么都无法承受。 范子清,那是他信赖提拔的寒门将领,怎么就会临阵倒戈?怎么就能这般狼心狗肺,完全不念君恩,不知皇恩浩荡? 敬新磨刚刚唤了两声陛下,就见宋治面颊一阵抽搐,而后额头骤然发黑,整张脸像是碳灰一般难看,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皇帝.......又被气吐血了。 “陛下!” 敬新磨心头一颤,连忙过去搀扶,倒出丹药给对方服食。 好不容易让宋治缓过气来,敬新磨抚着对方的后背,苦劝对方保重龙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耿安国为何要造反,范子清为何要背叛皇朝,他们为何要辜负朕的厚望?! “难道......难道朕真的是昏君? “朕,先是失去了贵妃,如今又失去了高福瑞,左膀右臂都断了,还怎么统领天下万民,维持江山社稷? “大伴,朕......难道真是昏君?是要丢掉祖宗社稷,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昏君?” 宋治抓住敬新磨的臂膀,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潮翻涌,差些再度吐血。 敬新磨连忙宽慰:“陛下勤于政事,从不曾沉迷享乐,更不曾为私欲耗费国帑,怎么会是昏君?若是昏君,怎么会大败北胡,赢下国战? “陛下万勿胡思乱想、妄自菲薄,这都是那些逆臣贼子作祟、奸邪小人当道,纵然一时为患,终究会被陛下平定!” 宋治满脸迷茫,他上次好不容易重建的信心,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已是再度烟消云散:“平定?怎么平定?还有谁能去河北平乱? “难道要朕御驾亲征不成?区区一群乱民,一群江湖贼寇,就要逼得朕御驾亲征?这样的皇朝,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敬新磨说不出话来。 以当下的形势而言,皇帝不可能离开燕平去河北,否则后背就会有危险。 皇帝眼下的无助、凄苦与无力,敬新磨感受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还是天下之主? 跟普通人家无法战胜普通灾难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末了,宋治慢慢恢复镇定——些许镇定,强撑着精神对敬新磨苦笑道:“大伴,去......去传唐郡王吧。” 敬新磨心如刀割。 这一刻,他发现宋治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五六九章 四方皆反(7) 赵宁走进崇文殿,拱手跟宋治见礼。 今日是无风的阴天,空旷宽阔的大殿里没太多亮光,夏日午后的燥热很沉闷,无论高高耸立的廊柱还是低垂的帷幔,都让沉郁的空气更显压抑。 御案后的宋治虎豹般盘踞在皇位上,在刻意表现的俯瞰众生的龙威之外,是跟这个大殿融为一体的晦暗,压迫有余中气不足,就像是暮年的百兽之王。 地台两侧束手而立的大内高手,身似山峰气势如渊,既在收敛自身锋芒又在努力衬托皇帝的威仪,一如官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沉默中暗藏毁灭之力。 这是皇帝私人的大殿,是对方行使皇权的战场。 在这里宋治是唯一主人,来者皆为客人,若是主人愿意,大殿随时能变成客人的烈火地狱,让后者肉体与精神都坠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赵宁眼中,眼前的崇文殿如同大战后血流漂橹的战场,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死气;无异于一望无际的坟地,散发出腐朽衰败的气息。 置身于此,赵宁唯一的念头,是让它灰飞烟灭。 “唐郡王,朕可否请教你两个问题?”宋治开口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神态中却又有一种我不是屈服于你,只是因为身为明君应该不耻下问的意味。 赵宁不卑不亢:“陛下请说。” “乾符十二年,我大齐正值太平盛世的巅峰,北胡何以会在此时举兵南侵?”宋治摆出正经求教的样子。 赵宁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臣无法告诉陛下。” 宋治不以为然,却没有计较,紧接着又问:“去年我大齐刚刚击败北胡,眼下正该是再造盛世的时候,为何会忽然四处烽烟,涌现那么多叛贼?” 赵宁依然是摇头:“这个问题,臣同样无法回答陛下。” 宋治微微后仰上身,靠住了扶背,看着赵宁默然片刻,终于说出了实际内容:“在朕看来,国战因何而起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齐胜了北胡。 “在这场战争中,唐郡王居功至伟,赵氏战绩卓著,是为皇朝肱骨。 “如今天下何以会烽烟四起,在朕看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朝能平灭它们。 “唐郡王是我大齐战神,也是我大齐唯一的异姓王,可愿为皇朝领军平乱,为朕与天下百姓再立功勋,救万民于水火?” 这话说完,宋治既期待又戒备的看着赵宁。 赵宁还是摇头:“此一时彼一时。 “臣在国战时能屡立功勋,是因为皇朝上下齐心、同心同德;而如今形势不同,臣得不到陛下真正的信任,也就无法胜任这个重担。” 他说得很直接,既像是在表露心迹以示坦诚,又像是丝毫不在乎宋治会怎么想,不给对方留半分颜面。 宋治注视着赵宁:“唐郡王不愿为皇朝再度征战?” 赵宁喟然叹息:“非为不愿,实为不能。” 宋治沉默下来。 他良久不言。 赵宁看着宋治,同样是一言不发。 ...... 青州。 平卢节度使王师厚,接到了朝廷要他出兵郓州,剿灭耿安国叛军的命令。 当初博尔术渡过黄河,与赵宁率领的郓州军鏖战,战局僵持之际,博尔术麾下谋主尝试过策反王师厚,若不是赵宁及时阻止,王师厚在那时就投靠了北胡。 而后王师厚跟赵宁并肩作战,颇有功勋,兖州大胜之际,朝廷下令王师厚回守本镇,给赵玉洁腾出建功立业的地方; 赵宁渡河北伐,朝廷只让王师厚出动了两三万兵马,功劳有但是不多。等到朝廷大军进入河北,平卢军就跟郓州军一样,留在了博州一线作为后备力量。 平心而论,王师厚跟赵宁虽然有交情,但还谈不上生死之交,本身亦并非赵氏羽翼,但朝廷明显已经把他算作了赵氏一党,一直是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