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漂浮森林(校园1v1)在线阅读 - 14.古铜褐

14.古铜褐

    过了很久,太阳逐渐西沉,徐烟林揉揉眼睛想休息一下,此时才看见手机上的未读讯息。

    发件人来自她背后的越森。

    徐烟林觉得脊椎瞬间又开始发麻,仿佛他的目光直直穿透而过。

    他们加上微信,还是国庆后那次交换作业,但加上了两人也几乎没有对话。

    唯一的一次,是他在一个下午问她“排练室的门没有锁,你还会回来吗?”

    而当天徐烟林直到睡觉前才看到,答得姗姗来迟:“门卫说有人来修空调,让我别锁门。”

    越森也没有再回应,两句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对话结束。

    现在他跟她就一米距离,抬起手就能敲上她的肩,但他却选择用微信开口。

    “为什么答应跑400米?”

    徐烟林盯着对话框,挺感谢他没有当面提问,毕竟……

    “没什么。”

    毕竟这种回答从嘴里说出来就太冷漠了。

    徐烟林回复完,尽可能忽视背后人的存在感,抬眼茫然地扫视了一圈操场,仿佛在寻找什么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正想放回兜里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越森:“为什么不跟体育委员理论?他不是说你负责举牌就不用报项目了吗?”

    徐烟林有些无措,想了又想,动动指尖打出了四个字“都是同学”,还没发出去,下一句又来了。

    越森:“你不会委屈吗?”

    她破天荒有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打开了一个水晶八音盒,一些从未听过的动听旋律一击即中她的神经。她想听下去,却又无端生出一种担忧,生怕下一秒发条就会走完,声音就会戛然而止。

    她不是没遇过似连珠炮般发泄情绪的提问,沉着应对或哑口无言的时候都有,却从来没试过像现在这样,心跳漏一拍的同时,体会出一种称得上是惊悚的感觉。

    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于是她合上了它。

    她合上了八音盒。

    越森就看着徐烟林突然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拎起外套往身上套,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

    她穿好之后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开去。同时,回复的消息也发送成功。

    都是同学。

    越森见状愣了愣,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直到她消失在纷乱人群之中。

    夕阳散漫地坠入云层,抛出几缕即将湮灭的光,天空被涂布成一种衰败的古铜褐,暮色逐渐袭来,所有生机鲜明的事物仿佛都开始枯萎下去,生命的循环逐渐进入末期。

    她就这样离开,什么都看不清了。

    运动会第一天结束,晚自习照常,甚至朱广文还见缝插针地上来加了一张卷子。

    关山直到打铃的时候才回来,一个猛子扎回自己的座位上,见徐烟林看他,就冲她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这么开心,想来两人出去玩没出什么事,徐烟林心想,不作声地把头转过去了。

    关山的笑还没收回去,觉得有另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回头一看,竟然是沉默的转校生,定定地盯着他。

    无端有些让人心虚。

    可能是自己作为班长还违反校规让同学有微词了,关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敛了笑脸坐直了些。

    “晚自习开始了,没回座位的都快点了啊!”

    越森移开眼,也没去看徐烟林,手指摩挲着衣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开始就是400米的预赛。徐烟林听着广播准备去签到,李素怡也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去,在终点接你。”

    徐烟林笑了笑,“好,等下你的800米我也去接。”

    前面的关山听见了,也作势要起身:“我也去吧?”被素怡严辞拒绝了。

    “你去干什么?有我一个够了,七手八脚的更是乱。”

    关山嗷了一声,闷闷地坐了回去,眼睛还盯着徐烟林的背影。

    两人挽着手臂慢慢往起点去,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暖和些,风吹在人脸上痒痒软软的,徐烟林抬手抚了抚头发。

    李素怡:“本来就是临时替人跑的,别紧张,别有压力。”

    徐烟林点点头,侧眸看她:“你也是。”

    这人向来言简意赅,李素怡还想嘴硬:“我?我不紧张啊……我自己报的项目我紧张什么……”

    是是是,你不紧张,先把紧握的拳头松开再说。

    热身完毕,徐烟林按指示走到自己的起跑线上。

    在所有赛跑项目中,400米她认为最难,既要速度,又要耐力,缺一不可。

    发令枪炸响,她反应是够的,起跑很及时,但……

    实在是不习惯这种一上来就必须拼体力的冲法,跑出去100米之后,她就明显有些吃力了。

    跳舞跟跑步始终还是不同。

    没事,徐烟林深吸一口气,提起核心继续冲刺。

    至少她很努力,这样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冲线的时候她已经看不太清,踉跄两步找到迎上来的素怡就两眼一黑往她身上倒,靠在她肩上喘得肺痛。

    “别站着别站着!”指挥的体育老师拿着大喇叭控场,“别挤在一起!跑完的慢慢走动,不要立刻坐下!”

    李素怡便半拖半抱地带着烟林朝边上挪去,不住地给她扇风。“跑完了跑完了,没事了啊。”

    徐烟林喉咙发干,话都说不清,胡乱点点头,一张小脸青得发白。

    她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是关山的。

    “怎么样,还好吗?要喝水吗?我给你带了水……”

    她气还没顺匀,无暇顾及这人怎么还是跟来,吃力地睁开一点眼睛摇头。

    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关山的脸。

    世界还在天旋地转,看东西都带一层模糊的边缘,仿佛淅淅沥沥就要融化在视野里。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烟林依然看见了。

    越森站在早晨微熹的日光里,站在零乱混杂的人群里,站在遥远的犹豫和试探里,微蹙着眉头看她。

    他没带拐杖,揪着衣角,整个人瘦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满世界的拥挤撞碎,摇摇欲坠,却丝毫不操心自己,眼里全是茫然和担忧。

    全投给她。

    徐烟林下意识就把脸往素怡怀里藏,后者还以为是她烦了关山,瞪起眼睛来数落:

    “这个时候喝水会呛的!你别帮倒忙……”

    关山好脾气地没反驳,“我意思就是我带了水来,她要是想喝……”

    这两人说了什么徐烟林都没听到,她只是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之中,为自己方才的一丝赧然,感到彻头彻尾的失败。

    跑不过,跑不过。

    无论这场比赛,还是胆小的心。

    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地抬起脸来。“呼……我好点了。”

    李素怡早就觉得奇怪,按徐烟林平时的性格,应该早就已经坚持自己走了,怎么还是赖在她身上?

    “真的好点了哦?喝点水吧。”她掏出支矿泉水来,“喝我的,别喝班长的,让他瞎得瑟。”

    徐烟林淡淡地笑了一下,拧开瓶盖。

    回到九班看台,徐烟林后座空荡,她暗中长出一口气,这才仿佛解脱。

    赛事继续,没过一小时,就是素怡的800米了。她站起来活动肩膀,“终于到我咯!”

    徐烟林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拎上刚才喝了一半的水,准备像素怡刚才陪她的时候一样,将她送去起点。

    大腿突然不祥地抽了一下,很快平复,不是很厉害,可能刚才还是用力过度了。徐烟林低头想了想,转身去找八班的看台,想让章筱颖也跟着一起来。

    没想到找了半天,发现她和关山正一起耷拉着脑袋站在朱广文面前,朱老师脸色不是很好,看样子八成是昨天的事情露馅了。

    看见她望过来,筱颖偷偷在袖子里跟她摇了摇手,估计这两人找了什么借口正在开脱,企图糊弄过去。

    徐烟林这下不好开口,环顾四周不算很熟的同学,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只能放弃找帮手一起去接素怡的想法。

    不论听多少次发令枪,都还是觉得心脏发紧。

    李素怡跑800是真有两把刷子,第一圈结束的时候已经排在领先水平,跟另外两个选手不相上下。徐烟林看得激动,在素怡经过自己面前时抓着围栏大喊加油。

    操场上人太多,不好陪跑,她追了两步停下来,眼睛一直锁定素怡的背影。

    比赛进入后半程,差距逐渐拉开,前三的人选几乎已经确定无疑,素怡现在怎么都能捞着一块奖牌。

    但素怡看着明显是想拼一拼冠军,在最后一个弯道即将结束时,她一脚斜插到前面二人身侧,明显提快了速度,想要实现弯道超车。

    那两个选手安能让她如愿,三个人你追我赶,在满场的助威和叫喊中气势汹汹地朝终点冲来。

    徐烟林一看表情就知道素怡是真豁出去了,连脸都在使劲,她渐渐与隔壁并驾齐驱,脚步却有些发飘。

    “稳住!素怡!稳住呀!”

    快冲线了,她不能在旁边这样看着,徐烟林从场边飞快抽身往终点跑,在素怡的跑道前面张开双臂等她。

    但就在还有不到十米的地方,其中一个竞争对手突然左右剧烈晃了一下,眼看着要摔倒。

    徐烟林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摔倒的对手往前扑了下去——倒地前撞了素怡一下。

    明明就快到了!素怡别摔!

    烟林脚步比脑子更快,又往前赶了两步,生怕素怡失去平衡。

    素怡突然挨了背后一道猛力,脚下一时没跟上,节奏明显错乱,整个人重心斜飞,好不狼狈。

    徐烟林急坏了,原地跺着碎步却又不能上去帮忙,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睛湿了。

    时间被焦灼熏得滚烫,素怡用尽全力提腿跑完剩下的距离,冲线时几乎是跌跌撞撞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巨大的冲力袭来,徐烟林搂紧素怡,急退好几步也卸不掉所有力量。不争气的大腿在这个时候又开始抽筋,她的鞋底在跑道上一绊,另一只脚跟不上,立刻就要上演一出仰面后摔。

    世界倒转,天地翻覆,徐烟林死死闭上眼睛,正打算护着素怡,试着拧转让侧身着地——

    “啪”一声闷响。

    有人在身后用身体接住了她。

    她结实砸进那人胸口,一开始还以为是关山。直到她回头。

    越森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遮住了天日,遮住了光线。

    他一只手紧握着拐杖,吃力撑在身后。

    另一只手,又轻又重地,扣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