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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娇 第300节

    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雪地里,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他要怎么和家里人交代,要怎么和醒过来的殷稷交代……

    “谢兄,禀报皇上,派人去找吧,说不定是叛军做的。”

    一句话说得谢济清醒过来,当下贼寇未灭,而阿蕴对他们而言太过重要,哪怕只是一具尸首,都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他得为活着的人考虑。

    “消息不能外传,就告诉皇上,说我把人送走了。”

    第513章 这旨意我不接

    谢济本以为自己的谎言很快就会用上,却不想殷稷竟迟迟没有醒过来。

    太医的说法是,五劳七伤,诸虚百损,已经伤及根本,此次需得精心调养,才可恢复几分。

    如此一来,谢济便不着急让他清醒了,再怎么说身体最重要。

    只是皇宫要的,他虽然此番立下了救驾之功,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那所谓的调兵圣旨他也拿不出来,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何况当年谢家落败,朝中有七成官员曾参与其中,即便经历了殷稷几次清洗,所剩者寥寥无几,可仍旧搅弄得人心不安,他不想横生事端,所以在察觉到朝臣对他的抵触之后,他便减少了入宫探望的次数,只时不时自祁砚处打听两句。

    他也的确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关于谢蕴的下落他仍旧抱有一丝希望,他派了人在城中到处查找谢蕴的痕迹,这举动隐藏在抓捕叛军的大动作之下并不起眼,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他不死心,便一日日地在偏僻处转悠。

    “谢兄。”

    祁砚策马而来,远远看见他就往他周遭看了一眼,没瞧见别人的影子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最近一得空也会过来寻人,只是始终没有收获。

    “有新的线索吗?”

    临到跟前,祁砚翻身下马,张嘴就问。

    谢济摇了下头,这话祁砚一日要问上好几遍,便是每说一次他都心如刀绞,此时脸上却也只剩了一片木然:“皇上如何了?”

    祁砚苦笑一声:“还没醒,太医还是那套说辞,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那政务上你就多上心,这种时候别出乱子。”

    他不好沾手朝政,只能指望祁砚。

    “倒也不必太担心,”祁砚安抚他一句,牵了马跟在他身后沿着河堤往前,“这些年皇上苦心经营,朝中虽不至于一片清明,却已经足够稳固,他睡上几日也不妨事。”

    “那就好。”

    谢济随口答应着,瞧见河边的树上被剥了块皮就凑过去查看,可惜那痕迹已经好些时候了,并不是最近才留下的,即便是,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遮下眼底的失望,抬脚继续往前,祁砚却停了下来:“朝中一切还好,谢兄你却不然。”

    谢济仍旧不停,因为在预料之中,甚至语气里都没有半分惊讶:“那群老臣又说什么了?”

    “这次不是说几句那么简单,”祁砚快步追上来,“我今日临来之前,秦中书给了我一份百官联名的请命书,皇上虽然未曾清醒,可是太后还在,他们想请太后出面,调集藩镇兵马,重塑京畿守卫,然后……”

    “遣我出京,”不等祁砚说完,谢济就接了话茬,“对吧?”

    祁砚有些羞愧,朝臣此举无异于过河拆桥,可若是站在朝廷这一方,他也并不希望谢济在京中久留,这毕竟是边境防军,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同边境军一样,这千门关守军真正的主子是谁,朝臣们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即便不是出于朝廷安危的考虑,单单只针对谢家而言,谢济也该更知进退一些,明知道会造成朝臣的恐慌,他其实该主动退出京城,去城外驻扎,将搜捕之事交由京畿守军。

    “谢兄,你听我一句劝……”

    “免开尊口,”谢济蹲在河边,他在那里发现了一点碎木屑,闻着有药香,他拿不准这是什么,便掏出帕子来将东西包好,等稍后得了空就找人来问问这是什么,话却也不耽误说,“我暂时还不会走,守军也不会退。”

    祁砚脸色有些变了:“谢兄,你……”

    “皇上不醒,我不会走。”

    “这不妨碍你先将守军遣出城……”

    “你被抄过家吗?”谢济瞥他一眼,虽然谈及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可他话里并没有多少愤恨怨怼,有的只是沉淀在多年风霜苦痛之下的沉静,“救驾归救驾,但我不会再给皇家动我谢家的机会。”

    祁砚一时没能再说出话来,谢济若是要如此说,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劝。

    他生在书香世家,一向以肃清吏治,匡扶社稷为抱负,可真的进入朝堂之后他才知道这条路走起来太难了,世人纷纷扰扰,私心太重,连谢家都是这幅样子。

    他难掩心中失望,却终究只能叹了口气:“那谢兄,你要保重,我只怕太后的懿旨很快就要到了。”

    为了印证他这句话,街上很快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须发皆白的秦适手捧太后懿旨,乘轿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忐忑不安的朝臣。

    “谢贤侄。”

    秦适唤了一声,语气十分复杂,此番靖安侯谋逆,先皇的谋算昭然若揭,让他再不能为其辩驳一句,这对他这个素来秉持天下无不是父母思想的儒家学子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苍老了许多,连脊背都佝偻了。

    谢济对他仍旧是敬重的,躬身行了个晚辈礼:“秦世伯。”

    秦适眼底闪过波澜,显然是想起了多年前与谢父畅谈的情形,当年的朝堂哪有后来那般污浊,若非先皇一念之差,何至于此……

    “贤侄这些年可还好啊?令尊令堂可还康泰?”

    “托世伯的福,家中一切安好。”

    秦适还想问些什么,却不等开口就被人从身后顶了一下,乃是从叛军手里死里逃生出来的赵思明,凭着清明司暗吏全部惨死,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力战保皇的功臣:“秦大人,谢家还没平反,他还是个罪臣,您别耽误时间了,快说正事吧。”

    秦适叹了口气,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目光看向手里托着的懿旨:“谢贤侄,此乃太后懿旨,你接旨吧。”

    谢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朝臣有些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懿旨已到,你为何不跪?”

    “因为,这旨意我不接。”

    第514章 皇帝醒了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惶恐起来,赵思明上前一步:“你敢抗旨,是想谋反吗?”

    “我抗的是太后的旨,”谢济冷声开口,沿着河堤他又捡到了一些药材,都细心的收好了,“什么时候,太后是一国之主了?”

    赵思明被噎了一下,抖着手指着谢济,却没能说出话来,连那根手指也被谢济一瞥之下忙不迭地收了回去,再没敢言语。

    秦适叹了口气:“贤侄,我知道你谢家遭逢大变,难免会对朝廷杯弓蛇影,可你此举会让皇上十分难办,他先前正在准备为你谢家平反,你今日此举,会让他难以为继。”

    谢济捡药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他从未听谢蕴提起过殷稷的打算,殷稷自己也一个字都没透露过,此时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不自觉看向祁砚。

    这件事祁砚倒是十分清楚:“的确如此,我曾参与其中。”

    只是当初捂得那么严实的事情,现在经历了这一场内乱,已经再也遮不住了。

    他想着苦笑了一声:“说来可笑,皇上先前那般处境,皆是因想为谢家平反而起。”

    谢济怔住,他仿佛难以接受一般迟迟没有开口,直到他将地上那些零散的药材全都捡起来包进了帕子里,这才低声骂了一句:“举国之力构陷一家,他还要去捋虎须,不自量力……”

    他将帕子塞进怀里,指节抵在唇边打了个呼哨,骏马疾驰而来,他纵身一跃跳了上去:“我要入宫一趟,诸位请自便。”

    他拨转马头就要走,秦适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众人纷纷跟着上前,谢济脸色不变,眼神却沉了下去:“各位是活够了?”

    秦适盘膝坐在了地上:“贤侄,大周遭逢巨变,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今日长信宫发下的是两份懿旨,一份在我这里,另一份发去了塘沽。”

    塘沽是距离京城最近的藩镇,如同祁砚所言,太后果然接受了朝臣的谏言,要抽调藩镇军马,重塑京畿守卫,这也意味着,他若是不走,对方就要来硬的了。

    “请贤侄以大局为重。”

    谢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的阿蕴还没有找到,若是此时离京,谁来找?

    还有殷稷,若是不能看着他平安醒来,他要如何放心?

    可秦适这拦路的架势,他难道真的要在他身上踩过去吗?

    他思绪翻转,犹豫不决,一阵马蹄声却忽然由远及近,玉春一勒缰绳:“圣旨下,皇上传召谢济入宫觐见。”

    众人都是一愣,皇帝醒了?

    谢济再顾不上这群人,绕过众人就朝皇宫而去,秦适也再顾不上太后懿旨,钻进轿子里催着轿夫回宫,其余朝臣连忙跟上。

    他们忌惮谢济可不止是因为之前的私人恩怨,而是叛军已经都抓到了,他却还在搜索京城,连他们这些高官的府邸都不肯放过,这显然就是在故意霍乱京中,他们得去和皇帝告状。

    众人齐齐朝皇宫去,谢济却是最早的一个,可他站在内殿门前,却有些不敢伸手推门,先前谢家梅林的那一幕,是他再也不愿意回想的噩梦,他怕自己推门进去看见的仍旧是毫无生意的殷稷,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压下的痛苦会再次被勾起来。

    他现在真的很不愿意看见皇帝。

    可他还是抬手推开了门,就在门开的瞬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乾元宫内殿里竟然窗户大开,雪化时刺骨的冷风呼啸而至,将桌案上的纸张吹得四处飞舞,一道瘦削挺拔的影子却不知冷般就那么站在窗前。

    短短几天而已,他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身上披着的衣裳也松松垮垮,已然十分不合身。

    可却并没有谢济以为的痛不欲生和歇斯底里,殷稷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救他,也没有丝毫失态,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一切风雨都已经过去。

    可谢济却莫名想起了他为谢蕴摘得那支梅花,心口再次揪疼起来,一时间他甚至都不敢主动提起那个两人都放不下的人。

    “刚醒过来别吹风了。”

    他抬脚上前,可只走了一步,便陡然顿住了脚,眼前这人是皇帝,他不能把这件事忘了。

    他停下脚步准备行礼,却不等膝盖弯下,殷稷便轻声开口:“别这么对我。”

    声音很低,仿佛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可谢济还是听见了,他动作不自觉僵住,殷稷是皇帝,可也是人,他这一跪,便如同将他们所有的过去都抹消了,从此以后,便只是君臣。

    可他们,原本该是家人的。

    他没能再跪下去,咬了咬牙才站起来,将四敞大开的窗户关上,又替他拢了拢已经凉透了的大氅:“你要保重自己。”

    “……好。”

    答应得这般不走心,让人越发放心不下,谢济犹豫许久还是主动提起了谢蕴:“我听祁砚说,阿蕴给你留了信,你可曾看过了?”

    殷稷死水般的眸子这才产生了一丝波澜,可沉默片刻后他却摇了下头,谢济有些意外,因为谢蕴也给他和父母留了信,拿到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就拆开了,可殷稷竟然能不看。

    “为何?”

    “总也不是我想看的东西,不看也罢。”

    殷稷哑声开口,谢济心里却是一沉,不看便是不想遵从谢蕴的意思,殷稷这是还存着别的想法,这他要如何放心离开京城?

    “她特意留给你……”

    “放心吧,我还有事没做完,不会再出事,”殷稷打断了他的话,看着谢济那溢于言表的担忧,他扯了下嘴角,“我本也没寻死,不是吗?”

    他的确是没有主动寻死,可越是如此才越是可怕,谢济只觉得他身上就写着短折两个字。

    “殷稷……”

    外头忽然嘈杂起来,是朝臣追了上来,一见殷稷清醒,众人十分激动,痛哭流涕的表达自己的担忧和惊喜,然而他们表演的那般热烈,殷稷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他淡漠的看着朝臣的姿态,事不关己,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