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最好的主人
夷播海（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巴尔喀什湖）南，伊犁河畔，天如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马上要进入初夏的伊列草原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一望无际的青青绿草，在广袤的大草原上，生长的非常茂盛。 一朵朵可爱的小野花，绽放在马蹄之旁。一个骑着骏马的牧民，驱赶着一大群牲畜，在这浩瀚的原野上放牧，几条忠心耿耿的牧羊犬跟着主人，还有一条很小的小狗崽也学着自己的狗爹狗妈帮主人放牧。 这牧民忽然稍稍勒住缰绳，让自己的爱马停下来，他从马脖子上解下一个用羊皮包裹的骨瓷瓶儿，拔开甁塞儿，将骨瓶中盛的满当当的马奶酒灌入口中。新鲜的马奶酒中带着野梅的酸味，清甜之中，透着酸爽。这是自家媳妇，今天早上一大早就为他亲手调配好的马奶酒！ 喝着这马奶酒，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儿。他的媳妇儿，是一位善良、勤劳、持家的汉家娘子，嗯，没错，还是一位老家在中原的汉家娘子。他听自己的媳妇儿讲过，她的老家在万里之外的冀州。别看自己的媳妇儿比一般的草原娘们要身材娇小不少，可是她非常的能干，她的一双巧手，能把自己剪下的羊毛织成地毯和毛呢，他拿到五十里之外的巴南城，就能换回不少的生活必需物资来，还不仅如此，有这样一位能干的媳妇儿，就是他被碎叶城的大可汗征召去打仗了，也不用担心家里。 去年冬至的时候，媳妇儿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家伙非常健康！每天放牧回家，都能听到他稚嫩的哭声。这是他现在最大的精神寄托！ 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这牧民翻身下马，摘下毡帽，跪在草地上，五体投地，对着神圣的太阳祷告着“太上道尊在上，伟大的大可汗，您就跟这太阳一样，主宰着世间万物，愿您永远照耀大草原！” 略略的顿了一顿，他接着拜道“请您聆听您卑微的奴仆，史思蒙的祷告，请您保佑史思蒙的牲畜，越长越肥，草原的青草永远茂盛，史思蒙的妻儿健康平安！”祷告完了，这个叫史思蒙的牧民就对着太阳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就抬起头来，露出他那张很显然曾经饱经风沙吹打的粗狂脸庞。虽然他也是跟中原汉人一样挽起了发髻，用骨簪固定了头发，但是有心人仔细观瞧，就会发现他的头上还残留着过去梳着发辫的痕迹。 这史思蒙的脸颊两侧，条刀疤依旧清晰可见，没错，这史思蒙不是汉人，他原来是西突厥西部汗庭阿史那本部的一个骑兵，别看他也姓阿史那，但是跟阿史那王族那就远了八辈去了，他祖上也是阔过的，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就破落到了，几乎一无所有的地步。他从出生到长大，都是在马背上渡过的。一年四季，他都跟随着部族的贵人，南来北往，东征西讨。偶尔会有部族的贵人心情好，看到他，也会赏他两块肉干什么的。 在那个时候，他除了胯下的战马和还有放牧的牲畜之外，端的是一无所有。即使是牲畜产的奶酪，多数也要上贡给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部族的大人们要一些，还有那些更高级的达干和俟利发们也要一些。还有每年还要朝贡给可汗的五分之一的收入。 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但那点奶酪还不够他吃饱的，在那个时候曾经有过老婆，也有过孩子！但他的运气很不好，孩子刚刚出生没多久就得病，然后就夭折了，一连四个孩子都是如此。 更可怕的是，没多久好不容易娶来的老婆也在一场饥荒中饿死了，但是对那个时候还叫阿史那蒙的这样游牧民来说，这是正常无比的事情。 所以他那个时候只是伤心，但没有绝望。因为很快，部族的贵人就来告诉他——我们要去抢北边的黠戛斯人了！说不定你能抢回几个老婆和许多财富呢！这让他血脉喷张，但是…… 现实给了他和他的部族的贵人们沉重一击，没等他们集结起来，人家黠戛斯，哦，是坚昆的大可汗就挥师南下，摧枯拉朽一般打败了昔日高高在上的阿史那莫贺绌大可汗，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大俟利发救了他和他的一些兄弟们，那位名叫阿史那蒙罗的大人领着他们归顺了坚昆大可汗。 蒙罗大人领着他们走上了宽广而坦荡的大道，在归顺了坚昆大可汗之后，大可汗把他还有其他一些昔日的弟兄们一起送到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地儿来放牧，而且这位大可汗还让巴南城的大人们派出精通畜牧的官员，照顾和指点他们这些草原汉子放牧，一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笑话，放牧，谁不会啊，骑上马，拿上套马杆，带上牧羊犬，赶着牛羊，逐着水草走就是了，人家这些有学问的官差们，很快用事实说服了他们，史思蒙他们这些草原汉子们顿时把这些官员们的话奉为圭臬。 在这些忠勇而勤恳的坚昆官吏指点下，在那些大可汗派来的工匠和草原道派来的常驻的道长们的帮助下，他们这些原来的突厥人摆脱了过去需要逐水草而居，追逐着降雨，不断迁徙的苦难命运。那些建在他们的宅院里的青储窖，时时刻刻，都在为他们的牲畜，着源源不断的可口饲料，大可汗拨来的豆饼、麦麸等饲料的加入，让牲畜们长的又肥又壮！哪怕是在严寒的冬天，也不会掉膘！就这样史思蒙渡过了他人生中一个没有饥荒和死亡的冬天。 史思蒙做完祈祷，重新跨上自己的骏马，他颇有些骄傲的看了下自己放牧的牲畜群，这是哪怕是在草原上，也算得上一定规模的牲畜群了。这牲畜群有一百三十只羊，二十匹母马与四匹公马带着的十几匹小马驹，此外，还有着二十来头牛。这些牲畜，每天所产的奶酪，加起来，能灌满足足家中的两个大陶缸，自己和媳妇儿辛苦些，就能酿制出足够他吃上半个月的奶酪。这些奶酪，没有人与他抢，也不会有人来强征。这全部是属于他的财富和粮食！靠着这些奶酪，他能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妻儿，更能将剩余的卖给巴南城的官府，然后就可以拿着官府给的铜钱去购买漂亮的丝绸和美酒还有其他的物事。 当然，作为代这些牲畜的所有权，都是属于居住在碎叶的那位大可汗的，他帮大可汗放牧牲畜，那位大可汗用奶酪作为酬劳。 在史思蒙看来这很公平，自己帮可汗放牧，可汗赏赐给自己奶酪，更不用说英明的大可汗还慷慨的嘉奖他这样勤勉的奴婢，每年准许他留下十分之一的新生牲畜。那些牲畜，就是完全属于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所有的财产。 这可是极为宝贵的财产！草原上比较财富的多少，不就是看谁家的牲畜多嘛。 这世间还有比那位大可汗还仁慈，还宽厚，还英明的主人吗？没有了！史思蒙穷尽自己脑海里所知的一切信息，也找不到像坚昆大可汗这样的主人存在过的痕迹。 即便在户籍上已经被归化成了汉籍，自己也有了汉名，但是他却依然有着草原游牧民的特点，李路这位他眼中的大可汗正好满足了他心中对于最好的主人的愿望，“太上道尊在上，我一定勤恳放牧，忠心耿耿的为大可汗照顾好他的牲畜，每年都会贡献最好的马驹和羊羔，愿他对大草原的统治，万古长存，永永无穷！” 史思蒙念叨完了，再次拿起骨瓷瓶喝了一口马奶，“不知道大可汗下一次会征讨哪个部族？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定还去大可汗的帐下听他差遣，到时候我就能积累下军功，就能让阿霞和明儿的生活过的更好一些” 这个骨瓷瓶正是去年史思蒙应召从军，参加对粟特人的讨伐的时候，立下了军功，得到的赏赐之一，这骨瓷可是那些上层贵人们的标配啊 在他想着下次征召的时候，就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蒙郎，蒙郎” 史思蒙扭头一看，脸上立刻堆起了微笑，“阿霞，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人是他的媳妇儿，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身后还背着一个娃子。“蒙郎，刚才乡里的官差来通知了，说是让你带着咱们屯的牧民去乡里开会，说是大王让他们带来了新的牧草品种，还说是带来了一种可以在草原上种植的粮食”他媳妇儿说道。 史思蒙是他们这个牧民集聚点的屯长，上面说是要推广新牧草和新粮食，这可是天大的事儿，“那，阿霞，你替我照看着牲畜，我去召集屯里的男人们去听课！” “你去吧”阿霞接过了他的马竿，笑着说道，她身后的娃子瞪着溜圆的褐色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在那里交谈，“阿明，好孩子！好好地跟着你阿娘，不要淘气！阿爹开会去了”史思蒙摸了下自己儿子的小脑瓜，也不管自己儿子听懂了没有，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