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涟漪渐起（二）
1228812288偌大的宣事殿竟被四人迫出紧张窒息之感。我与桓恪并肩立在阶下，垂头行礼；身着明黄盘领右衽龙袍，胡汝皇帝桓钧烈稳坐龙椅之上；另有一人立在桓钧烈身侧，身着紫袍，上径五寸独科花，佩金鱼袋，双目犀利，却是桓评无疑。 1228812288良久，桓钧烈才笑着开口，貌似友善无害“伶月帝姬快请起。伶月帝姬风尘仆仆而来必是劳累，怎还行此大礼，叫孤好生不安。伶月帝姬一路前来可还顺利？” 1228812288他未免桓恪之礼，因此桓恪仍旧低头静候。 1228812288我瞥了眼搬来的椅凳，仰头看向桓钧烈“托皇上鸿福，伶月才能安然无恙来至胡汝。礼数上，皇上乃一国之君，又是平州王兄长，纵不提平州王于伶月有恩，伶月向国君行礼也是应当。何况伶月知道皇上与平州王手足情深，平州王所与伶月的帮助便是皇上于伶月的安慰。”言罢再次福身，“皇上恩惠，伶月铭记在心，必不忘怀。” 1228812288“伶月帝姬客气了。”即便言至于此，桓钧烈仍只令我起身，连理会桓恪都未曾。 1228812288略偏了头冲我使了眼色，桓恪主动发声“伶月帝姬如此说真是折煞桓恪了。桓恪鲁莽，行事多有不当，万幸伶月帝姬海涵，不计较桓恪罢了。” 1228812288“平州王与伶月帝姬倒是默契十足，一唱一和。”桓评冷言，眼神从我身上一瞥而过。“先斩后奏这一招运用自如，果真是百胜大将，聪敏帝姬。只是男儿顶天立地，做了便是光明正大，此时又何必放低姿态请罪？况且若真要论起来，”桓评目如鹰隼，而我便是那猎物，“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不请自来之举的主谋还应当是……” 1228812288“摄政王所言桓恪惶恐。”抢先一步截过话头，桓评脸色随桓恪言语愈加阴沉几分“桓恪自作主张，不顾军中兵士劝阻擅离职守，此为冒犯皇兄天威最甚之处。虽说只是想请伶月帝姬至胡汝一览风情，但却未早先向皇兄请示，是桓恪思虑不周。” 1228812288他抬头看向桓钧烈，却似在对桓评说话“大丈夫敢作敢为，请皇兄责罚桓恪！” 1228812288战无不胜的平州王不该这般低微。他是为了我。 1228812288心间酸涩与感动混杂，正想着桓恪所言虽是避重就轻，但桓钧烈也该令他起身，否则在我这外人面前难免有兄弟阋墙之隙，桓评却在上方再次发难。 1228812288“本王倒奇怪。平州王在军中向来深得爱戴，只怕无论作何事都会一呼百应，怎会有人阻拦？且从归桑至忝渠路途遥远，纵使平州王——抚军大将军，天纵英才，也难以一己之身全身而退罢。皇上，”桓评侧身朝向沉默许久的桓钧烈，“军营内不正有四名兵士无故离开了数日吗？” 1228812288我默然微惊。桓钧烈面色不愉，定定望向桓恪，片刻却突兀摆手示意他起身“四弟，你从实说明到底是否曾与旁人一同前往泛夜。若坦诚相告，孤可考虑免尔等罪责，不再追究。” 1228812288“皇上！”桓评急呼，却只能因桓钧烈挥手动作愤愤止话，面上满是不可消弭的不甘。我敛了目光暗自稍松口气，余光瞥见桓恪站起，嘴角几不可见有安抚弧度，心头一暖也垂头浅笑。 1228812288桓评摄政是受胡汝开国皇帝，即桓钧烈与桓恪之父、桓评兄长桓斟嘱托委命，但桓钧烈正值血气方刚年纪，只怕早对这摄政一说心有不满，只想早日独揽大权。然而他如今实力尚不雄厚，且也不可无缘无故免除桓评摄政之权，只能在此等小事上故意违背桓评，小出闷气。 1228812288但这自然仅是他不快的部分原因，最令桓钧烈恼怒的还是桓恪先行后闻将我带回。而所谓只要桓恪和盘托出他便既往不咎，也不过是为扬显众人心知肚明的宽宏大量。 1228812288桓恪沉着抱拳，不卑不亢“臣弟不敢欺瞒皇兄。最初计划要前往泛夜时，臣弟确曾寻了四人同臣弟共行。这四人途中也一直在告诫臣弟慎需三思。然而还未出胡汝境内，他们因觉此事总是不妥，便与臣弟分道扬镳，自行回营了。皇兄如不信，可叫其来对质时日，便知相差。至于臣弟为何能自泛夜全身而退，是因泛夜大鸿胪宗政煦之故。此人臣弟曾向皇兄提及。” 1228812288“孤尚记忆犹新。”正刻意对那三字恍若未闻，不成想桓钧烈极快便回话，似对这人极感兴趣“泛夜丞相宗政庚付之子。听闻前几日泛夜皇帝要给他晋官加爵，宗政煦竟拒绝，理由也非那些不能胜任之类的套话，却是说那泛夜大鸿胪一职上有故人心意。” 1228812288我僵了身子，一并连思考似也不能，只听得桓钧烈说着什么“当真有趣”，余下的再听不真切。故人心意？故人是谁，心意又为何？他是算准我能听到此话才故意为之，还是逢场作戏掩人耳目？ 1228812288我心绪繁乱，面色阴晴不定，被桓钧烈连唤两声才回过神来“伶月帝姬可是身有不适？” 1228812288我摇头，他旋即似记起何事一般歉意一笑“孤方自夸对宗政煦记忆犹新，便忘了伶月帝姬是自泛夜赶来。以质子身份周转各国自然劳累，伶月帝姬不若还是先至驿站休息罢。” 1228812288虽说出质泛夜、离开凉鸿已近一年，但“质子”之称我还是首次亲耳当面听闻。 1228812288乍听瞬间倒是恍惚，又极快按捺心间悸动，轻笑避开这挑衅讥讽“伶月无功无劳，竟得皇上关怀，实在忐忑。倒是皇上日理万机还特意召见伶月，确是费心劳神了。” 1228812288桓钧烈眼眸微眯，我只做未觉，仍笑道“若皇上无事，伶月便先行告退。” 1228812288“伶月帝姬且慢。”方要福身告辞，桓钧烈果先发话。我佯作不解，实则膝盖半分未屈，看桓钧烈弄巧成拙，自圆其说“原本是应请伶月帝姬先稍事休息，只是……” 1228812288纠结片刻终于无话可说，桓钧烈半分自懊半分恨恨的看过来，我敛了目光听桓评终究按耐不住“伶月帝姬总争这些口舌之快，此等行径全然不似平州王所言一般慧心巧思。不知是伶月帝姬本性如此，还是平州王只顾以貌取人，良莠不分？” 1228812288方才桓钧烈出言相讽，本为嘲笑我质子身份，却画蛇添足加了句回驿站休息。“质子”二字确是他能看低我的原因，但更是他不得不谨慎对我的因由。且不说我身至胡汝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回凉鸿，即便只言我来此的目的与计划，桓钧烈也断不能使我离开。 1228812288脱口而出逞一时之快，冷嘲热讽却还了自己，倒累了桓评，急迫徒然，只能亡羊补牢。 1228812288“若与摄政王论妙语连珠，伶月甘拜下风。平州王这般高看伶月，也确实谬赞。至于伶月本性如何，”我抬眼望向桓钧烈，不消言明言下之意，“还需契机方得验证。” 1228812288堂中一时静默。许久才有桓钧烈漠然言语“伶月帝姬之意孤已然明了。伶月帝姬以女子柔弱之躯辗转各国之间，论纲纪上朝堂，计谋思量自是极佳，只是……伶月帝姬亲言谋划攻打母国倾覆凉鸿，竟似对生育之地半分怜惜恋眷也无。孤心中难免不安。” 1228812288我所想过的千万种他会推脱的理由中，这正是最难回答的那一种。只论公理，有刻意摆显深明大义之嫌；将私情一并言说，只怕桓钧烈只会认为我小题大做，以公谋私。 1228812288只得各自参半，妄图减轻他顾虑“皇上有所不知，伶月做此抉择心中何曾未进退两难过。虽说居于凉鸿不过十余年，俱在深宫度过，但终究桑梓之地，伶月自然不愿其遭受战火。只是伶月父皇、凉鸿国君，性行暴戾……凉鸿子民正居于水深火热之中，所谓大国强盛不过虚有其表。故此，除却伶月与父皇间不便外扬之嫌隙外，伶月不过是期盼，无论凉鸿由谁统治，黎民俱能安康。毕竟，虽生我者父母，但百姓所以养国家也。” 1228812288“好一句‘百姓所以养国家也’。”桓钧烈目光中似带了些欣赏，只是很快便隐匿在王冠的阴影中“伶月帝姬有如此胸怀，实乃凉鸿百姓之幸。但伶月帝姬所言凉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1228812288沉吟片刻，貌似仔细考量“伶月帝姬此来实在孤意料之外，因而孤尚需慎重考虑。请帝姬先休憩些时日罢。” 1228812288我还未应是，桓钧烈淡薄虚浮的语气又凉凉响起，环绕于大堂之上“四弟此行甚是辛苦，近些日子便不必再上朝了。抚军大将军一职应做何事四弟也似乎不甚明了，便一并歇下，专心陪伴伶月帝姬。” 1228812288他起身略转头看向许久未发话的桓评“摄政王可还有事？” 1228812288我心中大乱，险些要呆若木鸡，又急切开口，徒劳尝试“皇上！伶月断无那样娇贵，不劳平州王耽搁军务要事……” 1228812288“伶月帝姬乃是我胡汝贵客。”桓评慢条斯理，讥诮分明“自然当由平州王负责到底。平州王以为呢？” 1228812288“摄政王所言甚是。多谢皇兄体谅。”便至此刻桓恪依旧不疾不徐，抱拳施礼。 1228812288桓钧烈便轻笑“孤今次还有事处理，便不留伶月帝姬与四弟用膳了。四弟务必替孤将伶月帝姬安然送至住处。二位慢行。”言罢也不理我欲言又止，转身便离。桓评冷漠不屑的瞥来一眼，随之径自离开。 1228812288见我犹自愣愣望向殿门，桓恪浅笑走近“怎么了，这般依依不舍。” 1228812288我转身看他，他挑了嘴角勾出极安抚温暖的笑意“虽说平州王府中的餐食比不得皇宫，但也算归桑数得出名号的。伶月帝姬当真不心生向往？” 1228812288他早料想到会是如此结局，可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去了泛夜。眼底发热，我垂了头随桓恪举步，听他轻描淡写“不过是回归无事闲人，也未尝不是好事。况且行兵数年，我最无所畏惧的……” 1228812288我顿了步伐，桓恪也停住，再一次对视，他眼中无半分敷衍安慰，满是君子之言信而有征的志在必得，令我安心定志“便是置之死地，必而后生。” 1228812288回至王府已误了用膳时辰，但桓娓半分埋怨与疑惑也无，只是转头对身侧衣着飒爽的女子轻笑“现下可都回来了。”携着她移步走近，介绍道“月穆，这是胡汝唯一一名女将，祁连衣。连衣，此乃凉鸿伶月帝姬，萧月穆。” 1228812288看她们彼此举止神色明显相熟，且能随意来至平州王府共同用膳的必定与桓娓姐弟亲密。 1228812288她一袭赤色曲裾深衣，续衽钩边，我友善致礼“祁将军。” 1228812288祁连衣面上带了浅浅的一抹笑，拱手回话“伶月帝姬。”又很快收手，走至桓恪身前，笑颜渐深“将军终于回来了。”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