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莫闻故人（下）
1228812288“萧月穆？你是……是你？”萧显晦狐疑着上下打量，倏尔斜挑起嘴角“可是凉鸿皇帝命你前来，耀武扬威，向我展示当年伶人之女尚且过的比我好千倍百倍？如何？至今日可知‘僭越’二字写法了？” 1228812288萧显晦衣着乌黑色窄袖布袄衣，虽衣领与袖口处俱有破损，但对比此行一路所见众人，已能称得上一声华贵舒适。脚上所踩一双暗纹革履，边缘已磨损不堪，且四周粘连着干裂泥土，一观便知是常年劳作遗留其上。 1228812288这等样貌衣饰，不必谈皇宫中伶人之女，便是寻常百姓中的商贩农夫，尚胜于萧显晦此貌千万。 1228812288“托十皇兄洪福，月穆已知。”我不卑不亢，转望一眼静立在一旁的宗政煦。他不着痕迹，轻一点头，我便知晓他已同样明了萧显晦经年苦楚，过后便会以此为突破点劝说萧显晦。 1228812288“只是月穆想十皇兄是误会了。月穆同样与皇上数年未见，此次前来也非领皇上旨意，而是因身侧泛夜大鸿胪与帐外胡汝平州王之筹谋计划。” 1228812288讶异皱眉，萧显晦望向宗政煦。宗政煦抱拳施礼，萧显晦良久道“泛夜与胡汝？……你们是想借西荒瘟疫契机，起势以攻凉鸿？” 1228812288好厉害的见识。我心中微惊默叹，宗政煦已朗朗接过话去“除此不谈，宗政煦与胡汝平州王来此，首要是因伶月帝姬关怀十皇子殿下，方同伶月帝姬一并前来，保十皇子殿下身体无恙。” 1228812288冷哼一声，萧显晦目光锐利，望向掀帘入内的桓恪。听他介绍身份姓名完毕，冷淡环视一圈，漠然道“假惺惺的客气话不必多言。这十多年我尝遍人情苦楚，最懂人心叵测，毒似蛇蝎。你方才打量我此身衣着，”他朝我看来，“这身衣裳是西荒原本将守死时穿着。我同一众苦役争得头破血流，方趁其尸体尚温时，将这身衣裳扒了下来。” 1228812288微讶间被桓恪不动声色的向身后护了护，我直直与萧显晦对视，他一副优游自若模样，讽刺浅笑“因此真是可惜。此前你借这身衣裳所做的思量，全然做不得数。想要借此评断我心思，也大可免去。” 1228812288满室沉默中，萧显晦移开目光向别处，低声傲然“因而三位既非奉凉鸿皇帝之意前来，便着实无留在此地的必要。话说回来，即便是凉鸿皇帝意思，萧显晦也不会轻易听从。念在与你兄妹一场，我也不向西荒官员揭穿。尔等速速离开，莫要再谈。” 1228812288“十皇子殿下倒确实与伶月帝姬脾性一致，拳拳赤子之心，不肯背叛国家。”宗政煦平平淡淡一笑“兄妹相像之处也不止于此，当日煦劝说伶月帝姬之言只怕同样适用于殿下。” 1228812288他抬起眼眸，毫不退让的与萧显晦对视“十皇子殿下可是忘了，自己如何来到西荒？可是忘了，谦妃娘娘如何含冤而死？” 1228812288“大胆！”萧显晦薄怒，抽出防身利剑直指宗政煦，桓恪伸臂将我揽至身后。 1228812288“母妃死因为何，本殿下来至此处原因为何，二者俱乃凉鸿宫闱密事，岂容你一个外人肆意妄论？！” 1228812288横刺我一眼，萧显晦嗤笑“万勿将本殿下与这等女子相提并论。小人难养，离弃母国，与尔等狼狈为奸欲行曹社之谋，不过为苟求荣华富贵，本殿下明白得很！一身以侍二夫，倒当真好本事！” 1228812288早料到萧显晦不会立时应和，宗政煦此言触及他逆鳞，口不择言间，语无伦次也实乃意料之中，但这般难入耳言语，却当真是至今为止闻所未闻。 1228812288倒未觉如何折辱，我方启唇欲言，桓恪却先前迈一步。一把抽出宗政煦随身佩剑掷抛给萧显晦，随即沉静扬手执住空迹，宛若流星，向萧显晦欺身而去。 1228812288仓皇间连疑问一并哽在喉间，萧显晦勉力接住一剑，向后踉跄几步，猝不及防间桓恪又是一招刺去。 1228812288狼狈滚出剑招范围，萧显晦侧身躲避过空迹剑锋，跃身而起，忍无可忍般见缝插针，主动向桓恪撞将过去。 1228812288轻巧偏身避开，桓恪单手执剑，剑尖四两拨千斤压下萧显晦剑身，迅速挽了数个剑花转移至剑身之下，巧劲轻挑。萧显晦一时未握住之间，佩剑脱手飞出，被宗政煦稳准接住。 1228812288这番行云流水，目不暇接。不过几瞬，两人便住了动作。 1228812288空迹已抵在萧显晦颈间。 1228812288桓恪神色平静，稳然道“十皇子殿下若非伶月帝姬皇兄，此刻已身首异处。桓恪与伶月帝姬相识于险时，不甚明晓对方底细时尚能彼此信任，共度难关。十皇子殿下身为伶月帝姬兄长，一者未听来龙去脉便臆测武断，不信伶月帝姬，二者不明是非，毁辱伶月帝姬清誉。” 1228812288“方才这一轮比试，十皇子殿下应当心知肚明，我等若欲行事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得殿下应允，随意从西荒众人中择一有身份者，照样得以成事。若无伶月帝姬，十皇子殿下认为自己能安然无虞至今日吗？” 1228812288收剑入鞘，桓恪走回我身侧，冷然望着萧显晦“只因当年滴水之恩，伶月帝姬便涌泉相报，出谋划策力保十皇子殿下性命。在桓恪看来，却是十皇子殿下不配与伶月帝姬并论胸怀魄力。” 1228812288梗着脖颈僵在原处，萧显晦双拳紧握一言不发。我静静上前，微微万福“十皇兄心情，月穆感同身受。自十皇兄离开终蜀，月穆身上便变故频生。之所以今日能与泛夜大鸿胪、胡汝平州王共立于此，是因月穆与十皇兄同样被皇上抛弃，作为必舍人质前往泛夜。” 1228812288他缓缓移了目光看来，我坦诚相迎，诚恳道“月穆承认，最初应泛夜大鸿胪之请欲覆凉鸿，此时看来着实莽撞。当时只被母亡友尽的真相迫得失了冷静，一意只想向凉鸿皇帝报仇，纵使嘴上说着勿要伤害百姓，却实在未全然细想于心。” 1228812288“但离开泛夜，留在胡汝的这些时日，月穆亲见战事如何使民不聊生，昏庸治者如何压迫平民。城无明主，尚糟践一方，国若无明君，则又何止祸害数城百姓。” 1228812288“月穆初心确然只为一己私利，但时过境迁至今，却是想借泛夜与胡汝之力，共为泱泱众生争一个安稳盛世，令万千黎民安然度日，而不需忧心明朝何方狼烟又起，无心之言无心之举会否成致命大罪。这便是此刻月穆心意。十皇兄，信否？” 1228812288帐中一时静默至极。萧显晦半是惊疑半是赞叹的目光，宗政煦沉重似雾霭的目光，俱不及身侧桓恪柔情理解的微笑半分。原本交叠在身前的手甫一放下，便立时被轻轻牵起，稳固，定心，温暖，阔然，将我的手完全拢于掌心，宽慰般浅浅一握。 1228812288回眸释然微笑，见桓恪待欲言语，帐外却突传来一名医官声音“十皇子殿下，两位大人，不知可需下官入内为十皇子殿下诊脉平安呐？” 1228812288扫视过在场诸人，宗政煦未回头“不必了，十皇子殿下一切安好。请大人稍候，许某与柯大人即刻便出帐随几位大人一同查看疫情。” 1228812288抬眼直望萧显晦，宗政煦低声道“十皇子殿下与伶月帝姬久别重逢，理应先使二位相叙。煦与平州王便先暂退，希望再回之时能得十皇子殿下答复。” 1228812288捏了捏我手心，桓恪松手抱拳，与宗政煦掀帘离开。萧显晦默然，片刻指了指一旁凳椅。谢礼后落座，萧显晦顿了顿声，简明扼要“你三人前来西荒寻我，可是想要凉鸿鱼烂河泱，以便偷天换日？” 1228812288这说词毫无避讳，我心知萧显晦已对我放下一重成见，不禁轻笑“这天与日煌煌久矣，何来偷换一说？只是皇权更替，朝堂沉浮，却不会有亘古不易的道理。正如十皇兄本也有机会顺继王位，今时今日论礼数便再无可能。” 1228812288“礼数？”反讽一声，萧显晦冷笑“当年正是因所谓礼数冲撞，母妃得罪汪谷珊，便被设计陷害平白蒙冤。凉鸿皇帝明知如此，依旧下旨赐死母妃。我不过说出实情，便被褫夺身份发落至此！母妃遗体无人理会，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1228812288他面容痛苦的皱在一起，狠狠咬牙不让眼角泪水湿了脸庞。我静静的望着这张与我多少相似的脸，这样不加掩饰的悲戚痛楚，这样形于颜色的心事情感，无论之于我自身还是之于旁人，这三年里我都从未见过。总想着前路漫漫不可轻易哭泣或喜悦，纵使禁不住流泪了，粲然了，也绝不许多一分一秒无谓的延续。 1228812288我常常想，还好生来我便是世人口中无情戏子与无义帝王的女儿，这颗心从最初便足够屈辱，因而便可足够忍耐，足够漠然。即便遇见澄廓，终此一生也只有在与他共处时才会向他一人无拘无束，不问明日。 1228812288神思游离的想了这许多，抬眸间对上萧显晦渐趋平缓的神色，我暗想帝王家果真都一般冷情，边淡淡开口，袖手入怀“十皇兄节哀。十皇兄也知，月穆幼时居于凉鸿后宫兰步坊中，其中伶人若身死，归处别无选择，只会是……乱葬岗。”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