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八 离恨长天（11）

    胖女人哭了片刻，站起身来，抹了抹眼泪，骂道：“天杀的鞑子，老娘今天跟你们拼了！”一低头，一躬腰，猛然向刚才执刀砍他丈夫的清兵小腹上撞去。

    那清兵迫不及防，这一撞正好撞在小腹之上，胖大婶这一撞用了全力，加之她身形肥胖，两两相加，又在激愤之下，居然将那清兵撞得飞出数尺，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来。

    骑在马上的军官见状，哼了一声，说道：“你找死！”顺手从站在马旁的清兵手中夺过长枪来，一枪戳去，从胖大婶的后心刺入，胖大婶狂叫一声，浑身鲜血直流，扑在他丈夫身上，不久便死去。

    众村民看见清兵竟如此毫无人性，视人命如草芥，眨眼间便杀了两人，愤怒之余，更是害怕，都吓得呆了。那军官将马缰一勒，左手持缰，右手举着血淋淋的长枪，策马在道上来回走了两个圈子，高声道：“你们这些贱民，杀你们如同杀死一只蝼蚁。谁敢不服朝廷官束，便杀无赦！”

    那军官耀武扬威了一圈，策马驰到那少年身前，提起手中长枪指着他喝道：“你这小子，现在说出那反贼的去向，可以饶你不死。”少年正伏在双亲的尸身上痛哭，闻言缓缓站起身来，用一种恶毒的眼神看了那军官一眼，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悲伤，有如狼嗥，令人心酸落泪。

    笑了片刻，这才对那军官说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无不内心恻然。

    少年边说边一步步走近军官，那军官似乎也被他的神态吓到了，胯下的马竟然一步步倒退。少年口中依然喃喃地说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鞑子，呵呵，鞑子，呵呵！”说着说着双手突然抓起军官手中的长枪，将锋利的枪尖对准自己的心窝刺了进去。这一下用尽了全力，但连枪身也有尺余深深嵌进他的体内，少年闷哼了一声，便歪头气绝。

    他这一举动太过于突然，待得他提起枪来自戕时，众人都“啊”地一声惊呼起来。那军官未料到他竟会自尽，怔了一怔，用劲将长枪从少年体内拔起，鲜血飞溅起来，有不少溅到他的身上、马上。

    那军官定了定神，又举枪大叫道：“这家人窝藏反贼，全部都没有好下场，你们如果知情还报，这就是你们的榜样！”其他清兵也跟着吓嚷嚷。

    罗玉轩在人群中目睹了这一惨剧，都为胖大婶一家人伤心。她根本便不知道张子阳的去处，就因为住在了他的隔壁，但引来这无妄之灾，无端赔上了全家的性命。一方面觉得她全家死得太冤，另一方面又恨鞑子的凶残和无情。

    他以为官兵已经逼死三人，应该就此罢休了。不料又听那军官大声道：“所有人一个不准离开。”接着又命手下的官兵，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说道：“将她抓出来。”几个清兵得令，如狼似虎走了过去，将那小女孩提出了人群，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大声啼哭。

    那军官洋洋得意地说道：“那反贼住在你们这个村子十余年，他的行踪应该有人知道，如果硬杠着不说的话，我便将这小女孩子杀了，先杀小孩子，再杀老人、妇女。你们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值不值得，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原来聚集在这里的乡民都是住在张子阳家附近的人家，约摸有十余户五六十人，被清兵挨家挨户搜查，最后实在查不到他的下落，于是便将这十来户人全部赶了出来，集中在一起，逐一审问。胖大婶家是张子阳最近的邻居，首当其冲受到拷问，于是才发生了刚才的悲剧。

    小女孩被两名清兵一人提着她一只胳膊，像提小鸡子似的提了出来，吓得她脸色惨白，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张嘴大叫，只听到喉咙里发出一点点嘶哑的声音，众乡民无不难过落泪，却又没有谁敢作声。

    这时一个年约六十多岁的老汉颤巍巍的从人群中走出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双手作揖，嘶声说道：“官爷，放了我孙女吧，我们实在不知道那什么老秀才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是什么反贼。放了我孙女吧，她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么大的惊吓，求求官爷了！”又是作揖，又是叩头，砰砰有声。

    那军官冷笑道：“你们勾结反贼，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你将头磕碎了也有用，我数三声，如没有人说，我便将她刺个透心凉！”

    说完便扯开嗓子数道：“一、二、…”人群中的罗玉轩目睹一切，早已经热血上冲，那军官刚要叫出“三”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且慢！”接着扒开人群走了出来。

    那军官见他一身书生打扮，斯斯文文的样子，斜乜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反贼的下落？”罗玉轩并不理他，上前弯腰将那老汉扶起，说道：“老伯，你起来吧，向这些畜生磕头，磕一千个一万个也没有半点用！”他将那老汉送到一旁，又对那两个挟持着小女孩的清兵说道：“放开她，你们如此对待一个小孩子，也不嫌害臊吗？”

    他话语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两个清兵看了那军官一眼，那军官点了点头，松开了小女孩。罗玉轩将站立不稳的小女孩送还给老汉，说道：“老伯，你照顾孩子！”

    老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将小女孩接过去，搂在怀里，进入人群之中。

    那军官将长枪对准罗玉轩，冷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罗玉轩昂然道：“大清国也是讲王法的，不准滥杀无辜。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旦被朝廷知道，恐怕你也会有麻烦吧？”那军官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可笑，真是可笑之极。居然和我讲起王法来了。捉拿反贼，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便是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说完又哈哈大笑，其余的清兵也跟着哄笑起来。

    罗玉轩冷冷地说道：“你们觉得汉人的命贱得如同蚂蚁，一文不值。可你们如此做，只会激起汉人更大的仇恨，给朝廷的统治增添更多的麻烦，这些话难道你们的上峰没有告诉你们吗？”

    军官及众清兵被他抢白得哑口无言，罗玉轩这些话上面确是有过吩咐，不过这些人横行霸道惯了，怎会理会这些言语教条，罗玉轩现在提及，不禁还是有几分害怕。

    那军官脸色微变，说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你算老几，快告诉我反贼藏在哪里，要不然，我照样一刀将你的脑袋砍了！”罗玉轩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然后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他藏在哪里，你将这些乡民放了，我领你们去。他们都是些无辜村民，怎么会知道反贼的去处，你们留下他们也没有用！”

    那军官沉吟片刻，便命众清兵将乡民放了。罗玉轩高声对众人说道：“请乡亲们将胖大婶一家埋了吧，他们死得很可怜！”众乡民都感念他的相救之恩，又同情胖大婶一家的遭遇，于是七脚八手将三人的尸身收拾，然后料理后事去了。

    一众清兵押着罗玉轩，让他走在前面引路，去寻找所谓的“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