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章 生离（二）

    下了早朝，武丁大步朝槃玖殿迈过去，滚金纹勾边的玄色朝服在略带秋凉的风中吹得猎猎作响，十里宫道上扬起的风似是能将那金纹吹成闪亮的金粉，映在日光中洒在武丁华美无双的脸上，那般好看的眉眼愈发让人炫目。

    海阳恭敬着跟在他身后，倒是许久未见武丁这样开心了。

    倒也难怪，方一下朝，槃玖殿的小厮就跑过来，说青鸾殿的子妃娘娘已经在槃玖殿门外等候多时了，平日里都是武丁传唤，那子妃娘娘才会过来一趟，如同今日这般不请自来实在少见，因着这武丁的脚步才较之以往匆匆起来。

    临近槃玖殿门口，前头大步凛然的武丁突然停下了，海阳赶紧走上前询问，“大王，发生何事？”

    武丁抬手正了正头上玄金的流珠天启龙腾高冠，顺手将两侧暗金色的滚龙细密缎带捋下来，丹眸微扬是君王应有的傲气，眼底却隐隐泛出几丝局促不安，好似千山巅峰无人之崖上凛冽寒风百年积雪出淡淡飘出的梅花香，虽乱了这山巅冰封冷寒的气场却叫人的心神一瞬间柔软起来，他问道，“寡人看起来如何？”

    海阳略一愣神，才反应过来武丁所指是他这一身衣裳，这才敢微微抬起头瞻仰他的容颜，王室自古多出皆是无双的美貌，海阳自小入宫饶是武丁当时被藏匿于民间的时候，他便随着师傅伺候过几代君主，多少诸侯贵宦公子王孙器宇不凡眉宇如画却没有眼前的君王周身尊贵气度浑然天成，仿若随随便便踏上一脚便是倾覆天下的力量。

    此刻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武丁，初秋日光散落了些许细碎的星辰尽数融进这微微荡漾的暖意空气中，武丁便这样逆着日光长身而立，任由身后碎光将他清绝的轮廓笼罩成温柔的形状，一身浩荡天下的玄底滚暗金浮动的龙腾天启朝袍穿在他身上将骨子里王者不凡的凛然衬托得一丝不差，一张脸就好似九天神明难得的恩赐，圣洁与魅惑并存于这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上，丹眸清冽好似在人间大地洒下银色碎片的清风朗月，深邃好似隔着雾气茫茫间碧海冉冉升起的幽远渔火，多瞧上一眼便会深深沦陷进去。

    海阳复而低下头，笑道，“回大王，若是娘娘见您今日如此，定会芳心暗许，满目惊艳。”

    武丁听罢，似是满意，迈开腿进了槃玖殿的门。

    妇好睁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棵海棠树下，早已过了盛夏，万物枝叶都染上了些灰蒙蒙的暗色，不知为何她身边那海棠树枝叶仍是青翠欲滴，她着一身淡黄色轻纱曳尾裙，衣料上满是锦白银线细细勾描的藤蔓枝叶形状，她背对着武丁青丝漫卷如瀑一般散在藤蔓清浅的衣裙上，远远看去似是山林中守卫一方水土福泽的精灵，那精灵似是听到门口一众下人与他行礼的声音，才缓缓转身，恭敬行礼，“大王。”

    她一抬头，庭院中那白鹿便昂首发出一阵幽幽鸣叫，一瞬间清风袭来，好似是山野间繁花起立的壮阔。

    武丁几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扶起来，妇好只觉这阵熟悉的清冽暗香将她周身包裹起来，心思雀跃心底却翻涌着无尽苦涩，便听得头顶那人清凉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笑意，“听闻爱妃在这等着，寡人便来了。”

    说罢，长手熟稔地将她的腰肢搂到身侧，将她带进了正厅之中。

    小水早就被撤下去，案前正温着一壶清茶，在这初秋时分温暖的刚刚好，武丁将茶水缓缓倒进白玉茶盏中，放在妇好前头，隔着袅袅升腾的水雾，那君王如同孩子一般单手托腮望着妇好的眼瞳像是茫茫海雾上隐约耳闻的鸥鸟浅吟，又好似暗夜天际璀璨明亮的繁星，那期待日出天朗又半带魅惑的眼神看得妇好又是一阵心虚。

    武丁就是在等妇好说话。

    “大王，妾身此次前来有要事要与大王相商。”她说这话时眼眸低低瞧着杯盏，躲避着武丁热烈期盼的目光。

    武丁道，“爱妃有话直说便是。”

    “大王近日前朝事务繁忙，少来后宫，原就宠幸的妃子美人少之又少，近些时候又发生诸多事情，妾身历来被大王恩宠便觉得应该提后宫姐妹们前来慰问大王。”

    自宗伯王宇被降下九卿之位，原本朝中就重位寡淡的局面愈发显现出来，尚无可用之人，大事小事便一并压到武丁肩头，纷纷等着君王裁决，时常批阅奏章到半夜时候，鲜少清闲，那后宫自然也就去的少了，直至近些时候傅说推荐了些可用之人，虽不及卿位，却着实为武丁分担了许多繁琐，他才放松了许多。

    武丁仍是那般瞧着妇好，眼眸涌动着浪花般的笑意，“爱妃此言是思念寡人了吗？”

    妇好忙道，“后宫众姐妹都万分思念大王。”

    武丁伸手越过案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男子的温热与女子的微凉在两人掌心蔓延，武丁道，“仅爱妃一人，寡人足矣。”

    两人有些时候未见了，他此刻才觉这些时候实在思念得紧。

    妇好脸上微微泛起红光却将头愈发低下，竟有种踌躇不敢言的犹豫。

    武丁从未见过妇好这般模样，这小女子一身放肆，今日这般规矩瞧在他眼中更是加深了满心的疼惜。

    妇好道，“妾身劣迹斑斑，身无所长，不知身上有何地方竟叫大王这般注目。”

    武丁便顺着她这话将她浓情意蜜了一番，“爱妃美色倾城，叫人难免怜惜，静若处子叫寡人心神荡漾。”平日里两人皆是斗嘴多一些，好似这般的温存竟一瞬之间像极了尘世间热恋的男女。

    他这般满心柔软着，却没瞧见妇好暗自咬了咬牙，终于抬头对着他道，“妾身以为这些大王喜爱之处，宫中还有人能得大王欢喜。”

    武丁挑眉，“何人？”

    “未央殿的姜妃，人面娇花若是能有幸为大王侍寝，定能叫大王爱不释手。”

    她就那般直直望着武丁，清亮的眸子好似九海升腾而起的第一抹朝阳，光芒万丈，却逼得武丁眼眸一瞬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