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断粮，城破
“呼！呼！” 杨铎奋力将一名爬上城墙的世兵给砍倒在地后，身子晃了晃，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颓然的单膝跪在了原地。从开战到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严重的体力透支，使得他在鬼门关前来回徘徊了好几次，要不是周边亲兵相护，只怕他此时早就去向阎王报道了。 世军的攻势依旧很猛，尽管已经被打退了四五次进攻，尽管城下城上遍是他们的尸体，但世军的斗志却没有受到半点挫折，反而还越战越勇。相比起来，蜀军的损失虽然偏小，但各部将官的损失却十分大。归根结底还是杨铎的那道帅令，大家虽然都很钦佩杨铎的魄力，但同时也有一丝无奈——主帅都站在第一线了，咱们这些将军校尉还有脸站在后面吗？ “轰！！”就在杨铎准备站起来继续杀敌时，一阵巨大的轰响在众人耳旁炸开了，紧接着，整个城墙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将刚站起来一半的杨铎又重新甩在了地上。就在杨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打探发了何事时，不远处的一名蜀兵突然惊恐的喊道“城墙城墙塌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原本固若金汤的江州城墙，在世军投石车和重弩数个时辰的狂轰滥炸下，早已是岌岌可危。等世军发起了新一波攻势后，这一小段城墙终于撑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倾塌！这一突然变化不仅蜀军愣住了，就连冲锋的世军也没想到。但在短暂的惊讶和呆滞之后，慕容函和杨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达了两条不同的命令。 “夏之郃！快！带兵守住那个缺口！”杨铎急得连形象也顾不上了，连蹦带跳的喊道，“王侃何在？带兵护着民夫运送木材，准备修补城墙！快啊！” “三军将士听令！”慕容函也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吼道，“进攻那个缺口！夺下江州！” 世军如潮水般的向那个缺口涌去，蜀军则在夏之郃等人的指挥下，用身体在缺口处筑成了一道人墙，抵御着世军的冲击。而在他们身后，王侃所率的民夫们正在加紧运送修补城墙的材料，准备等世军退去时，修补缺口。 “弟兄们！随我来！”远在后方的白佩州见前军进攻不顺，当下不顾众人阻挠，翻身上马，亲自领军前去支援。此时在前方指挥进攻缺口的正是卫将军慕容宝以及萧平等人，二人都是世国的良将，但战事却并不顺利，而是逐渐陷入了胶着状态。虽然世军人多，但倾塌的城墙缺口就那么点大，你就是有几百万人，也只能一批一批的上。而蜀军就不同了，他们是守方，城内有足够大的空间给他们排兵布阵，再加上两侧城墙上的弓弩手，世军拼死冲了好几次，每次除了扔下一地的尸体，什么收获也没有。 白佩州虽然已经和云河公主订了婚，但伐蜀大战在即，白佩州便自请前去襄阳助战。对他，慕容函还是比较客气和照顾的，从临江到这儿，都一直让他在中军待命，从未让他亲身犯险过。 但保护并不代表着白佩州的心就会安稳，望着远处杀声震天的战场，他身体里的血液顿时沸腾了。 这是属于我的地方，这是属于我的战场！ 但事实证明，白佩州的确有点激动过头了。慕容宝和萧平在这里打了半天了，都没啃下哪怕一块砖头来，你来有屁用？更严重的是，后来的白佩州反而成了蜀军新的靶子，在密集的箭雨下，白佩州所率的兵马瞬间倒下了一大片，其本人大腿、左肩两处也不幸中箭，被迫从马上翻滚了下来。 “保护白将军！”慕容宝大吼一声，心里是又气又急。气的是白佩州此时冲上来，完全就是来帮倒忙的嘛！急得是这人可是天子皇妹钦点的男人，更是晋阳王一脉在朝中的重要倚仗。他要出了什么事，那对皇室、对晋阳王一脉，都是不小的损失。 没那本事，瞎添什么乱！慕容宝在心里暗骂一声，转身就准备亲自去救白佩州。但还没等他走几步，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便先他一步，挡在了白佩州身前。当他将白佩州背起来的时候，抬眼向慕容宝这儿望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慕容宝顿时呆滞在了原地。虽然已时隔多年，但那双眼睛曾在夜里无数次的惊醒慕容宝。 “将军！”就在慕容宝愣在原地的时候，亲卫马三一个箭步挡在慕容宝身前，抬手举盾，替慕容宝挡住了城上射来的冷箭。望着自家进军呆滞的模样，马三不禁疑惑的问道，“将军，您看什么呢？” “马三”慕容宝身子晃了晃，缓缓转过头来，脸色从未有过的阴冷。慕容宝低声质问道，“当初在武威，你究竟有没有杀了罗家的那个祸根？” “您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回答我，有，还是，没有？！”慕容宝深呼一口气，仿佛肺部被刺穿，“你当初说要去杀了那个小畜生以绝后患，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他？！” “回将军！”马三见慕容宝动了真火，慌忙回到，“属下去追了，但是那小畜生逃得太快了，属下属下” “行了，我知道了，”慕容宝见马三急得满头冒汗，又想起往日他对自己的忠诚，心里的怒火也逐渐小了许多，“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了，你准备一些礼物，咱们去探望一下白佩州将军。” “这将军，您贵为朝廷卫将军，于理不合” “只需去准备就是，”慕容宝瞪了马三一眼，“等仗全部打完了，我再给你细说！” “诺！” 两军在缺口处拉扯了将近三个时辰，直至天黑如漆，世军才无奈的退去。仅今日一战，世军损失便已高达万人，伤者不计其数。蜀军这边损失虽然比世军小，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五千余名蜀军战死沙场，杨铎辛辛苦苦积累许久的守城物资几乎全数告空。此外，江州城墙的地基已经因人力破坏而开始松动，整座城墙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更严重的是，江州城外的护城河里全是死尸，河水连通城中的十余条水道，全部被鲜血和尸体给污染了。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水，大多数呈黑红色，有的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断指、断肉、毛发，它们来自何处，不用想也明白。 世军退回奉营休整，慕容函终于领教了蜀军的厉害，他开始收起之前的轻敌，准备用十二分的精神来打好这一仗。既然强攻攻不下，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在与众人商议之后，慕容函命刘仕闼、狄无伤各领五万兵马，分别驻扎在大营东西两侧，以为犄角之势。另派萧平率军五千，驻扎在江州城南的一个山谷间，此处地势虽然崎岖，但登顶足以俯瞰江州全城，是一个监视敌况的好地方。 做完这一切，慕容函便命慕容德打着自己的旗号，率六万兵马浩浩荡荡的从江州城下经过，但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攻城，而是绕开江州，北上进攻垫江。慕容函的计划很简单，他知道蜀军并不清楚自己军队的具体数量，所以他才先当着蜀军的面，将刘仕闼和狄无伤两路共计十万兵马调离奉营主营，又让萧平占领制高点，监视蜀军的一举一动。最后，再让慕容德打着自己的旗号绕开江州北上，就是要制作一个自己大营空虚的假象给杨铎看。 而他自己，则将自己的主营做成了一个口袋。如果杨铎选择出城偷袭主营，那他就可以坐等猎物上钩，只要杨铎一中伏，城中守军必然出城救援，那这时候，刘仕闼和狄无伤的十万兵马就可以趁虚而入，偷掉江州城。 如果杨铎选择不作为，那慕容德这路北上的兵马就可以直接吃下防御空虚的垫江、安汉，与司隶的左缙之所部南北夹击在阆中拒守的蜀军。届时，只要左缙之的司隶援兵一到，江州失守，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最后一种可能，也是慕容函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杨铎本人不出，派别的将军出城偷营或是北上拦截慕容德所部，那自己能赚到的，不过是一些蜀军人头罢了。 三种可能，不管哪种，自己都是稳赚不赔。慕容函在自己的营地里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就开始静静等候着蜀军前来送死。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杨铎根本顾不上他，另一件事，打乱了杨铎和慕容函两人的所有计划。 蜀军断粮了。 江州已是军事前线，百姓要么死于瘟疫或饥饿，要么逃到了世国，要么退到了蜀国其他地方。这里除了士兵，就是民夫和军妓等辅助人员，百姓也有，但却很少。这里的一切供给都要靠成都往这里调拨。本来蜀中的粮草辎重三天前就该到的，但不知怎得，直到大战结束，蜀中半点消息都没有。杨铎本人倒没什么，但他手底下的士兵却撑不住啊，不少人都饿的瘫在了地上，连兵器都扛不动了，还有不少伤员急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和元气。而此时江州城内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凑不出来了。 杨铎得知情况后，急得满头大汗。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铎不是天神，自然也变不出食物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到士兵中去，不断地给他们加油打气、好言宽慰，他希望能用这种精神和意志的力量，来让将士们撑下去。 没有办法，就得想办法。断粮的第五天，杨铎下令全军杀马取肉。 蜀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也有，不过并不多。好在城中还有不少驮马，零零碎碎凑在一起，每个士兵最终还能分到一小口马肉，以及半碗清汤。就是一口肉一碗汤，将许多已经半脚踏入鬼门关的蜀兵又给重新拉了回来。 断粮第八天，成都终于来信了。孟轲在信中遗憾的告诉杨铎，成都储量已经即将告罄，实在是调不出粮食来了，如果杨铎有办法的话，就放手去做。如果没有，那就允许他放弃江州，放弃巴郡，退守成都。 在信的末端，孟轲还隐喻的表示如果你要撤退，那么江州军中的老弱残卒就不要带回来了。让他们留在江州抵御世军。 这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这些人回来朝廷也没多余的粮食养他们，不如就让他们在江州多带一些世军下地狱吧。 孟轲已经尽力了，世军三路开战，这让本就元气大伤的蜀国更加一蹶不振。为了让前线将士吃饱好杀敌，孟轲自己每天都只吃一小碗淡粥，皇帝都如此了，其他人可想而知。但就是这么节省，粮食也终有吃光的那一天。经过蝗灾和瘟疫洗劫后的蜀国，早已不复当年繁华。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去打仗了，剩下的老弱妇孺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去耕地插秧？最终，孟轲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下令，让杨铎视情况放弃江州。 杨铎本以为等来的是粮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弃城的命令。这对杨铎等人来说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望着众人迷茫的眼神，杨铎缓缓放下手中的孟轲亲笔信，苦笑道“诸位，陛下让我等放弃江州，你们如何看呢？” 和以往不同，这次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此刻退兵是最好的选择。城外的世军还在虎视眈眈，他们迟早会发现城中断粮的事情，到那时，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还不如趁现在世军没有反应过来，早点溜之大吉。 但心里这么想，却无一人敢说出来。大家齐刷刷的看向杨铎，那意思是你是主帅，你说了算。 “退兵吧。”长久的沉默后，杨铎轻轻吐出了这三个字。三字出口，杨铎便好似是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活活像老了十岁。 我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