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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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麻烦您报幕吧,我返一出《碧玉簪·三盖衣》。” “哟!颜夫人独家的新戏!您有把握?” “有!” 阿光将一朵绒花插在鬓边,回头浅浅一笑。 第87章 三盖衣 (上) 三盖衣一折, 是体现内心的戏。 角落里的生角,在全戏中是女主,但在这一折里只是个摆设。全程由旦角的心理矛盾支撑起表演, 体现出人物的做派端庄,性格温柔,态度隐忍。 这出戏,阿光已经磨了很久, 却从没在人前露过哪怕一小手。今天初次亮相, 戏中人的一举一动, 如柳扶风,端正稳重, 又有青年人的娇柔彷徨。正是行当之中的分支“闺门旦”应有的做派,全然和历经风霜的村女柳迎春不一样了。 戏台上的“李秀英”, 娓娓道来,向台下之人细数着被妻主无故欺压的不解,却仍然忍着委屈和心酸,忍不住去望向睡着的人, 再向台下道出心中的思虑: “我还是取衣与她盖,免得我官人受寒冷……” 阿光抬起眼来, 望着搭戏的生角, 也望见了台下的顾影。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只是望她这一眼,他心里忽然就跟着戏中人一块儿委屈起来。 先是一股没来由的酸疼, 就像那大江泛起的浪花一样, 卷起千层高高的白沫, 拍打在他的心底。接着,那些戏词, 说的,唱的,竟然不用他丝毫预备,也不用在记忆里取调。一字字,一句句,都不是背出来的,而像是早早就扎根在胸口,就在今儿晚上,这一开口的时刻,疯长出无形的藤蔓,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挤到嘴边,在舌尖上开出让他惊惶失措的花朵。 没人控制他,没人。 但他怎么觉得自己快要控不住场了? 他知道自己入戏太深了。因为在演戏的时候,他说出念白,就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秀英被无故责难和折磨的过往。 他又学过整出戏,知道秀英还没有经历的后续。 一旦谯楼打五更,“王玉林”醒转过来,望着身上披着男子的衣衫,顿时横眉竖目。 “无耻的贱人,你以男子衣裳盖我身,要咒我一生功名不成就!” 妻主的打骂,倒还罢了。只是父亲觉察不对,前来看望时,王玉林要当着两家父亲的面,再次羞辱他。等到母亲从京中归来,王玉林拿出书信和玉簪,母亲就信以为真,抬手就打,举剑就杀。 凭什么? 凭什么! 世人都说,男儿若不嫁人,终身无以依靠。 可是,若嫁给这样轻信、暴躁的妻主,难道就有依靠吗? 一顶凤冠,一个轻飘飘、喜滋滋的下跪,难道就能将她做过的事一笔勾销了吗? 可若不接这顶凤冠,我又往何处去?若不要这门婚事,谁又能答应?又有哪里,能容我一己安身? 一句唱词,萦绕在意识深处不肯消散—— “她是个恶毒娘子儿不愿,管她状元不状元!” 那是皆大欢喜送凤冠时的唱段,现在,他不能发出这句控诉。 一腔怨愤堵着胸口,声调中带出了几分掩盖不住的凄楚。情绪的共鸣越来越激烈,激得鼻尖微酸。他走了两步,只觉得眼前一模糊,一颗泪珠悄悄滴落,在脸颊边留下一点点的水渍。 风吹湿痕,微微一凉。猛然间,记忆再现了下一步。 耳边,胡琴伴奏的当中,好像刮过藤条破风的声音。他胳膊上平白地一疼,好像又挨了师傅的一记打似的。 “戏中人可以疯魔,演戏者却得清醒!把你这臭毛病给我收回去!” 师傅的怒斥,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师傅很少这么生气的。 都是因为他从小就善感,看到那戏文里的薄情女子和痴情郎君,就总是期期艾艾,把这种命运往自己身上套,几乎把自己套成了戏中人。 其实他自己又有什么故事呢? 不过都是跟着师傅学来的,在戏本子上看来的。 可他看了戏里的人在笑,在哭,还是深深地感同身受了。念着戏词,唱着曲子,就忍不住笑出来,或者掉下泪。王师傅一听他气息乱了,就知道又是真笑真哭了,气得举着藤条揍他,教他收敛。 多谢师傅。她把这些教训深深地印在阿光的肌肤上,扎在记忆里,才能让他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及时清醒。 “冷静!收敛!我是戏伶,不是戏中的人!” 抬手扬起衣角,脚下木跷频频挪动碎步,人在戏台上一寸寸地横移,挪动到“王玉林”身边。在生活中,不过是将衣衫披上的简单动作,在戏中却能化为各种身段,举手投足中,气氛越加紧张。整个戏楼,都屏息看着他的举动,鸦雀无声。 终于,衣衫盖定。 台上李秀英柔柔地松了一口气:“盖罢衣衫心安宁。” 胡琴静默,阿光收了势,这才觉得自己过度紧张了,胳膊和脚下都是一片酸麻。他打起精神,带上一丝笑意,走到台前行礼。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叫好不绝。 顾影在台下跟着鼓掌,叫几声好。眼看阿光去了后台,指使手下的警卫去买个花篮,自己就绕到出口去,坐在汽车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