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洗了把脸。

    “姐姐……”他咀嚼着这贯穿他二十多年生命的两个字。

    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可是他又受虐癖一般地享受着这份疼痛，就算是用针用利刃，用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也要将她镌刻在自己最深最深的内心深处。

    苏越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拿平板搜索了江锦郁的名字，顺手点开了顶上江锦郁这两天正热的那个视频。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粉白色系的常服，笑容灿烂，和姐姐完全是两个反面。苏越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他知道，姐姐也很会伪装，纵使是对着再讨厌的人，姐姐也能笑得出来。

    他又在想什么呢？！苏越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姐姐已经死了，为什么他总是想从这个女人身上找出姐姐的影子？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姐姐！姐姐就是姐姐！

    所以，现在重点的问题应该是，这个女明星为什么会去给姐姐扫墓，而且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据他所知，姐姐绝对不认识这个女明星。

    看完视频，虽然江锦郁给苏越的感觉跟姐姐有些相似，但苏越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相似，所以在姐姐已经去世的前提下，苏越那些荒诞的想法只好作罢。

    之后，他又看看了网上关于江锦郁的新闻和资料，但最后也没找出这个女明星和姐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让她有理由在那天去给姐姐扫墓。

    苏越沉吟，最后还是道：“程助理，你去联系一下一个叫江锦郁的女明星，就说我想见她一面。”

    “江锦郁？就是最近讨论得火热的那个女明星？”程行远知道自家老板不了解娱乐圈，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起一个小明星。

    “对。”苏越点头。

    虽然心底好奇苏越为什么要联系一个互不相干的小明星，但这显然不是程行远该问的，他低头答道：“是。”

    ☆、11

    陈祺接到程行远电话的时候正焦头烂额。

    “苏氏集团的苏先生？”听到程行远的请求，陈祺有点摸不着头脑，苏氏白氏她也是知道的，听说最近换了掌权人，但不管怎么样，这两家集团涉及的行业，完全和娱乐圈没有任何交集啊？

    “是的。”程行远道，“不知江小姐最近方便吗？”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陈祺现在很着急，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可能没办法让江锦郁在这个时候去见那个苏先生。

    程行远道：“只是想见一面。”

    陈祺不知道程行远是什么个意思，那位苏先生难道是看上江锦郁了？还是说有别的目的？但这些她现在还没时间去考虑那么多，她道：“抱歉，可以过段时间吗？”

    听出了陈祺语气里的焦躁，程行远试探着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祺当然不至于把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外人，她只是道：“没什么，真的很抱歉，锦郁这几天正准备回剧组，还有很多事要忙，可能没办法见苏先生。过几天我们再商量时间，可以吗？”

    陈祺的语气很真诚，并非敷衍的推脱之辞，看来是真的没有空了，程行远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么可以冒昧问一下江小姐的私人电话吗？”

    但为了江锦郁的身体考虑，陈祺并不愿意让谁这时候去打扰她：“真的不好意思，她最近状况不太好，还在修养中，真的不太方便。”

    想到江锦郁最近的自杀事件，这确实不是约对方见面的好时间，程行远也不强求，他道：“好的，那我们过几天再联系，江小姐只要有空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的，程先生，再见。”

    “再见。”

    挂掉电话，陈祺才开始想应该怎么办。

    刚才她接到消息，说《正邪》剧组准备换掉江锦郁，把女二换成安卉婷。

    而她之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直到今天她打电话给剧组协调进度的时候，感觉到剧组口气含糊，她说想协调一下时间，对方却一直说再说吧再说吧，她才发现不对劲，然后她才打听到，剧组很可能会用安卉婷换掉江锦郁出演绮玉。

    但现在她还不准备告诉江锦郁，这姑娘刚刚自杀过，身体不知道还好没好全，精神方面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这时候告诉她，她怕这姑娘承受不了，又自杀了。

    况且，剧组语气含糊，虽然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因为，这表明他们确实是有换掉江锦郁的打算，但是却还没有确定下来，所以还是有运作的余地。

    而且，换掉江锦郁的成本并不小，江锦郁的戏份虽然进度不多，但是绮玉黑化前的戏份她基本上还是已经完成了，要是将她换掉，并且换成本来是女三的安卉婷，这女二和女三的戏份都得重拍，对于剧组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据她所知，剧组的资金其实比较紧张，曾经许导拍的大多是成本相较之下还算小的文艺片，所以这次拍这种大制作的武侠片，得到的投资对于他严谨认真的拍摄态度下的成本还真的不太够。

    当时剧组会接受江锦郁其实还有成本方面的考虑，女一祁筠的片酬是八百万，然而江锦郁为了挤进剧组，只拿了五十万的片酬，她的身价虽然不能跟祁筠比，但作为女二，三十万相较于应得的片酬也太少了。

    也是她太心急了，她手下带的明星基本都是和江锦郁同种类型的，从没有谁在大荧幕上演过什么有份量的角色，更没有谁成功转型成有口碑的实力派演员，大都是昙花一现，红过一段时间，但又很快被人们遗忘。

    所以她才会在江锦郁得到这个机会时，非常冒险地让江锦郁接下这个角色，还天真地以为这是让江锦郁转型，并走上大银幕的好机会。

    现在剧组想换掉江锦郁换成安卉婷，肯定有江锦郁演技方面的考虑，但绝对不全是。安卉婷当时确实试镜过绮玉，但一个安卉婷，还不值得让剧组狠下心来，将拍好的部分全部剪掉重拍。

    安卉婷演技虽然比江锦郁老辣许多，但她演绎绮玉还单纯美好的前面这一部分，估计还不如江锦郁，这也是当时她试镜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时剧组会选择江锦郁，固然有人情的成分，但不会一点演技也不考虑。许导对江锦郁版的绮玉，其实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天然的单纯美好，实在是娱乐圈很难得的气质。至于后面绮玉黑化的部分，估计许导也没想到江锦郁居然演得那么烂吧。

    所以剧组现在让安卉婷来演，一定还有别的方面的考虑，至于是什么……鉴于剧组目前缺钱的情况，陈祺觉得，难道是因为投资？

    可是据她所知，安卉婷哪有背景给剧组拉到什么投资？这一点陈祺倒是不明白了。

    但无论如何，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江锦郁是绝对不能放弃这个角色的，现在她的演技被黑的这么惨，要是现在再传出被剧组换掉的消息，恐怕更是进一步坐实了她演技烂的标签，以后要撕掉，可就更难了。

    更进一步讲，没有了这个角色，江锦郁可能再也无法转型了，她基本不会再有可能接到这一类的角色，她的戏路也将会越来越窄。

    说起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江锦郁演技太烂造成的问题啊……

    陈祺现在多么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替江锦郁接下这个角色？

    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

    ……

    “苏先生。”程行远向苏越汇报联系的结果，“我已经联系过江小姐的经纪人陈祺女士，不过她说江小姐目前并不方便和先生见面。”

    程行远从苏越当初进入公司一两年之后就是苏越的助理，深知他对苏瑜小姐有多么炽烈而疯狂的感情，他这次会对除苏瑜小姐之外的女人感兴趣，实在让程行远有些吃惊。

    不过他从来不会对苏越的事置喙什么，这也是他能够在苏越身边呆这么久的原因。

    眼前的苏越此时正看着一份苏氏从前的财务报表，他神情冷淡，对人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一点倒是和苏小姐非常相似。

    但他身材高大、肌肉匀称，和苍白病弱的苏小姐差别甚大，从外表上倒是很难想象两人在一个家庭长大，不过更难想象的是苏先生在苏小姐面前会是那种样子……

    感觉到程行远的出神，苏越抬头看了程行远一眼。

    程行远赶紧收回思绪，继续道：“我去查过了，江小姐之前在《正邪》这部电影里出演女二号，但最近剧组似乎有打算换掉江小姐，换成之前的女三号安卉婷小姐。原因是安小姐说服了云意丝绸的老板林先生，给剧组注资两千万。估计江小姐最近要忙的就是这件事吧。”

    “两千万？”苏越翻动财务报表的手顿了一下，“电影是个回报率很低的行业，云意丝绸近几年的盈利确实不小，不过林晔就这样插足一个完全无关的行业也太轻率了。”

    程行远点头道：“是的，但是听闻林先生在追求安小姐，但是安小姐……”

    苏越垂下眼睫，将手里的财务报表又翻了一页，淡淡打断道：“不用告诉我这些，我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是我办事不利。”程行远颔首，“不过通过别的途径，我拿到了江小姐的私人联系方式，先生可以联系一下江小姐，如果江小姐实在没有空，先生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电话交谈。”说着程行远将一张卡片呈到苏越面前。

    “好的，我知道了。”苏越接过卡片，放在手边，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江锦郁与姐姐到底有什么联系，确实是苏越迫切想知道的，姐姐的事苏越也向来放在第一位，但是，他手里这份苏氏的财务报表，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现在联系江锦郁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自他接管苏氏与白氏以来，知道了太多他过去不知道的东西，而看着这些过去的资料，仿佛就像是把姐姐曾经在公司的轨迹全部读了一遍，姐姐遇到了什么困难，姐姐做出了什么决策，姐姐对公司前景的规划……

    之前他虽然也在公司，却是抱着掌控权力的愿望，想要自己强大起来，想让自己在和姐姐的感情面前，不再如此无能为力。所以他一直在和姐姐对着干，逐渐蚕食着姐姐的权力，却从来没有像这样，站在姐姐的角度，去了解过姐姐。

    看着这份十一年前的财务报表，苏越的眉头越皱越深，十一年前，姐姐刚满十八岁，他十六岁，但姐姐却在那个时候就接手了苏氏，因为，那个时候，苏绍衡已经“死”了。而问题，就是出在姐姐接手苏氏之前。

    合上财务报表，苏越道：“程助理，叫财务部的人到会议室开会。”顿了一下，苏越加了一句，“叫上唐副总。”

    苏越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姐姐和唐家兄妹，确实算得上青梅竹马，姐姐认识唐家兄妹，甚至比认识他还要早。

    十一年前，他还没成年，完全未曾接触到公司，还是姐姐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孩子”。所以，当时公司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清楚。

    但他知道，唐家兄妹肯定知道什么，特别是唐辙，因为那段时间，是姐姐与唐辙交往最密切的时期，也是最让他嫉妒的时期，更是让他和姐姐的关系发生剧烈改变的时期。

    而这份财务报表，很可能就是十一年前，所发生的事的其中一角。

    ☆、12

    “锦郁，这两天感觉你的演技进步好多啊……”小徐把给江锦郁带来的营养餐在桌上摆好，语气感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就好像忽然开窍了一样……”难道真的是自杀一次受到刺激就开窍了？

    江锦郁拿湿毛巾擦着汗，夏天天气虽然很热，但公寓内没并没有开空调。曾经的她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不管冬夏，都待在空调房里，现在这具身体非常健康，能感受到夏天季节的气息真的很令她愉悦。

    她坐下来，拿筷子夹了一块凉拌黄瓜，问道：“陈姐和剧组商量好了吗？我明天可以回剧组了吗？”

    面前的菜色很清爽，纵然是炎炎夏日也让人很有食欲。江锦郁天生身材偏瘦，但健康又有活力，加上平时的运动健身，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所以在饮食方面倒没有什么太多的限制。这比苏瑜从前天天吃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简直好上太多了。

    小徐犹犹豫豫道：“嗯……陈姐还没有消息。”

    江锦郁一下就从小徐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劲，她又夹了一块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撑着下巴看向小徐，淡淡地问：“出什么事了？”

    小徐赶紧摇头，若无其事道：“没事啊？锦郁你别多想，可能是陈姐最近太忙了……”

    “嗯。”江锦郁淡淡地点头，却语气稀松平常地问，“剧组是有换掉我的想法吗？”

    “啊？”小徐面露惊讶，立刻就说漏了嘴，“锦郁你怎么知道的？”

    江锦郁闻言微微挑眉，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了。”

    看江锦郁的样子，小徐才反应过来，江锦郁这是在套她的话啊，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在桌上磕了一下额头。

    然后她忽地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向江锦郁，道：“锦郁你别伤心啊，别伤心……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呢……你可别……”

    江锦郁摇头，粉润的唇边还有淡淡的笑意：“我没伤心啊。”

    江锦郁的心境，较重生前已经发生了太大的改变，现在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有了一段新的人生，好好享受生活才是真的，干嘛像以前一样活得那么痛苦，那么苦大仇深呢？况且这种事对于她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更何况连她自己也觉得就原主江锦郁的演技、和进组以来惹出的一系列□□，剧组准备换角，其实是件意料之中的事，这再合理不过了。

    小徐看江锦郁这个表情，便知道她是真的没太在意，小徐苦着脸哀道：“锦郁你什么时候这么坏了！”

    江锦郁一边吃一边问道：“陈姐现在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个，小徐有些沮丧：“还能怎么办啊？陈姐已经打听到是安卉婷帮剧组拉到了一笔投资，剧组才有意愿换角的。可是相比之下，我们有什么啊？现在让剧组犹豫的，不过是要剪掉两个人的戏份重拍的问题，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对啊，我们有什么？”江锦郁点头，看着小徐，语气诱导，“我记得，当时许导就算不选我，也不打算选择安卉婷吧？如果不是因为投资，她饰演的绮玉，值得许导这么做吗？”她的脑海里，还有着当时许导说安卉婷完全不适合演绮玉黑化前的那部分记忆。

    “对啊！”听江锦郁这么一说，小徐眼前一亮，她立刻激动地跳起来抱住江锦郁，“我们有演技啊！只要锦郁你能演好绮玉，许导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去换角呢？！”

    想起江锦郁这两天的演绎，虽然在技巧上还不熟练，但人物形象简直是入木三分，小徐当助理这么久，跑过许多片场，就只有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演员身上的感觉，那就是灵气。

    小徐激动道：“锦郁凭你现在的演技，肯定能演好绮玉的！”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江锦郁僵硬地推开小徐，“那你跟陈姐说说，请许导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说霍少廷老师指导过我的演技后，我感觉有些开窍了。”她会让陈祺提霍少廷，就是希望许攸能给霍少廷一个面子，不然恐怕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小徐疑惑道：“锦郁你不亲自跟陈姐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