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你怎么偏偏来此?”长孙冲皱眉。 “以为这地方你会高兴些,”房遗直看眼空棺,“而今人走了,你也该舒心。” “如何舒心,若是你将来的妻子和人私奔,你会开心?” “我和你不同,宁缺毋滥。”房遗直道。 “说的轻巧,这世间有多少身不由己。”长孙冲长舒口气,无奈地感慨。 “弱者才常说此话。” 长孙冲愣,转而重新打量房遗直,“你倒是变了,和以前不同。” “以前小。” 房遗直随着长孙冲离开灵堂,二人在水榭边坐下,饮酒闲聊。 “外人眼中,公主刚去,你便饮酒庆祝,未免有些不好。”房遗直提醒道。 “总归圣人什么都清楚了,他而今只觉得欠我的,别说没人上报,就是有,圣人也不会管我这些。”长孙冲说罢,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又斟一杯酒,对房遗直举杯,多谢他帮自己。 “这已经是而今看来最好的两全之法,真要多谢你。” “可你昨夜曾后悔过。”房遗直紧盯着他。 长孙冲点了下头,然后嗤笑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帝王之宠,却非谁都拿捏得稳。公主恃宠而骄,并非一例。”房遗直又道。 “却如你所言,姊妹众多,总愿意比较,争个高下。她其实并非全坏,才华了得,赋性聪明。若只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真可与之相谈甚欢,那一瞬间,倒让人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佳偶。然为人却太过霸道了些,特别是对姊妹,一贯以嫡长女自居,只愿诸位公主都能听她的敬她的,未有二话最好。她不喜有人夺宠,越过她,更加不喜有人抢她看重的东西。我是曾想过,当年汝南公主的事,遂安公主的事,算她年少不懂事,若她晓得忏悔认错,原谅她,好好与她度日也就罢了。但这么多年,她还是脾气不改,她连她亲妹妹都计较,你教我如何甘心与之相处。” “亲妹妹,是说晋阳?”房遗直问。 长孙冲点头,“她从不直说嫉妒,而是面上装大方,爱以长姐自居,挑拣其毛病。可谁又能做事面面俱到?再说晋阳公主那会儿才多大?我偶尔听了,倒是可怜晋阳公主无辜,遂会对她会更温柔些,谁知这反而更让她看不惯。” 房遗直明了地笑了下,安慰长孙冲一切都过去了。他随即举杯将手里的酒饮尽,而后与其作别。 长孙冲起身,端正姿态,正经和他行礼谢过。“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若有事,不管如何赴汤蹈火,也愿凭差遣。” “你只管带着两个孩子平安度日就好,能有什么事,大家平安最好不过。”房遗直扶起长孙冲,让他切莫折煞自己。 “父亲当年都未曾帮我一句,遗直兄弟对我的恩情,还用言说?总归这句话在这,我随时等你,再三谢过。”长孙冲又行了礼,亲自送到房遗直上马,才算作罢。 …… 回去的路上,李明达无心骑马,就和田邯缮乘马车回去。路上就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 而今已经是贵主第三次去了长乐公主府,田邯缮很担心自家公主为长乐公主离开一事难过。田邯缮就不停地给李明达讲宫里近来发生的一些趣事,不过说完了,见公主还是呆呆地表情没反应,田邯缮就老实地闭嘴了,晓得自己说的话对公主来说一点效用都没有。 “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李明达忽然念道。 田邯缮有点愣神,闻声忽然打个激灵,“公主在说什么?” “当年五姐出生时,阿耶第一次抱她,感动至极,然后就说了这两句话。五姐的名字丽质二字,据说也是从此而来。”李明达道。 “对,我也想起来了,这话先前在宫里还人人传颂。长乐公主因是皇后所生的第一女,圣人对她特别钟爱。只可惜了,而今芳年早逝。”田邯缮随即伤感地感慨道,“逝者已矣,公主切莫太伤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李明达顺势应承,然后很精神地问田邯缮,“你刚说什么,杨妃怀孕了?” “是,消息压在方启瑞那里还没递上去,今天择机说。”田邯缮故作神秘地小声跟李明达道,“因奴和方公公关系好,才提前知道了这消息。贵主,奴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那我也要备些贺礼送过去,你看着备吧,但不要送入口的东西。”李明达嘱咐道。 田邯缮应承。 李明达到了虔化门时,瞧见李泰正背着手在原地打转。一听说她回来了,李泰忙冲过来,笑着和她道歉,然后就带着她进了立政殿。 “我说你怎么巴巴地等我呢,原是要给阿耶一个交代。”李明达故意玩笑他。 李泰正欲解释,这时候方启瑞出来,瞧见二人忙请他们入内面圣。 李世民正站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听说他们进门,眼都不抬一下,直接喊他们兄妹来看看他的字。 李泰和李明达就先后到了李世民身边看字。 李世民收笔之后,微笑问他二人如何。 李泰见了,忙道:“丰筋多力,若如渴鹿奔泉,神妙绝伦。” 李世民笑了笑,目光转向李明达,问她怎么看。 李明达看眼李世民,又看了看那字,不说话。 “你这孩子,跟阿耶闹脾气?”李世民问。 “字是好字,满篇哀伤。”李明达道。 李世民闻言,脸骤然冷了下来。 李泰见状有些着急,扯一下李明达的衣袖,示意她赶紧把话收回。 李世民忙呵斥李泰不许欺负妹妹,“她看得比你真。” 李泰怔了下,转而忙和李明达道歉。 李世民见他们兄妹情义好,叹道:“哀伤归哀伤,但看到你们兄妹,甚以欣慰。” 李泰忙劝父亲几句,又讨了李世民的字回去,说要学习研究,“平常自以为书法了得,有些品鉴才能,今才知是刚愎自用,竟不如妹妹瞧得透彻,要好生自省。” 李世民很爱李泰谦虚这点,十分像他。因由李泰这句话,令李世民不禁想到了长乐公主,遂对他们兄妹二人嘱咐道:“你们都记住,人都有缺点,知错能改是最大的好事。就比如阿耶,虽身为帝王,也时常被魏征劝谏,学着自省改过。你们切记,勿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否则今日所为恶事,终将在它日得来果报。” 李世民故意用简单的话讲给儿女,就是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所表达的最纯粹的意思。 李泰和李明达忙正色应承,表示谨记。 李世民叹了口气,也就不跟儿女们装开心了,打发他们去。转即他忽然想起来一事,又叫住二人。 “今日说去断崖,如何了?” 李泰看眼李明达。 李明达实话是说道:“心情不好,不想去,四哥就拉着我在长安城闲逛了会儿。” “散散心倒也好,改日阿耶有空,也同你们一遭走走。”李世民道。 “那好啊,有人拿钱请吃饭了。”李明达感慨。 李泰噗嗤笑道:“你还差钱啊,阿耶什么时候缺你少你的。” 李世民也笑,没想到自己女儿还有计较钱的时候。 “不瞒阿耶和四哥,我从外头回来后就听说了,阿耶有意替我寻驸马。我不想嫁,阿耶又不让。那我只能为以后打算,以后既然不能靠着阿耶这棵大树乘凉了,我就要从现在开始攒钱。”李明达说罢,就盯着李泰的腰腹,“四哥你这块玉佩不错,送我吧?” 李世民见状,被女儿逗得哈哈大笑。李泰也笑声不止,忙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李明达。 “你若还要,四哥那里还有,改日你去魏王府随便拿。”李泰道。 “那我要驱两辆车去。” 李世民又是笑,立刻开口赐给李明达两箱金银珠宝,万匹绢帛。 “阿耶,兕子不敢要。”李明达道。 “刚不说喜欢钱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要了?”李世民不解问。 “那也是喜欢能拿到手的钱,阿耶突然赐这么多,魏公回头必然会闹意见了。兕子这钱拿得心虚,不敢拿。”李明达凑到李世民身边,悄悄说道,“不如分开送,一次送一点,不显眼。” “瞧这丫头心眼多的,不过阿耶喜欢。”李世民哈哈笑道,随即吩咐方启瑞记着这事儿,每隔几天送点,不显眼一些。 方启瑞见心情沉闷了一整天的圣人,被晋阳公主三两句话就逗得开心,心里也高兴,连忙应承下来。 待兄妹二人走后,李世民不禁感慨:“兕子长大了,懂事了。” 方启瑞深知君心,也跟着感慨,“公主真真是越发善解人意。” 李世民笑着瞧他一眼,点了点头。他早知女儿才刚那番言论,不过是瞧自己哀伤,故意逗他开心才那么说。她用心良苦,李世民自然要领情。 眼前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在身边,那些遗憾和躁闷,总算是得以稍稍宽解,心情放松了许多。 再说李泰从立政殿出来之后,回身就在李明达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李明达捂着头喊疼,“四哥干嘛欺负我?” “鬼灵精。”李泰叹一句,点了点李明达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怎么的?”李明达偏头,直视他。 李泰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李明达,“好,以后多用!” 李明达噗嗤笑了,对李泰道:“四哥更厉害,现学现用。好了,我也被你逗开心了,今天谢过!” “亲兄妹俩,说什么谢不谢的,改日我们还得去断崖,你什么时候想去就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四哥就是没空也会为你挤出空来。” 李明达心里更感激,谢过他。 李泰想了下,问李明达,“杨妃有孕了,你知道么?” “知道,后妃怀孕这是常事啊,四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听说她这胎怀的不易,前两天险些掉了,圣人还不知。估计回头知道,要好一顿紧张。便提前知会你一声,小心应对着,别惹麻烦。” “知道了。”李明达笑道。 李泰这才就此别过了李明达。 那厢里正殿内,就听方启瑞和父亲回禀高正风失踪的事。 李世民口气沉闷,“这高家二郎是小孩子不懂事,她也糊涂了。” 方启瑞叹一声,“其实昨夜长孙驸马前来,该是为公主求情的,圣人为何不见一见,倒还有挽回的余地。” “多少次了,要纵着她几回?以前任性,当她年小就罢了,而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玩这些幼稚的把戏,如何不令人恼恨!再这样下去,她只怕要把天捅个窟窿。九泉之下的皇后见她这般,也必然不会安心。倒不如让她痛快吃了教训,一切随她而今的意愿去,没了名分,她翻不了天,既再没得后悔,又可保全美名。” 李世民随即嘱咐方启瑞,对李丽质的身后事不可怠慢,一切隆重举行,公主的墓志也要挑拣最好的话来写,史书对其的记载,也不可有一句诋毁之言。 “就先在昭陵陪葬个空棺,等她百年之后,尸身再填进去就是。” 方启瑞应承。 李世民叹口气,随即问方启瑞,她在南海边建造的那间院子,可否气派,其手上的钱可还够用。 “听其身边受审的大侍女柏庐所述,早几年就有准备,该是都够了。陛下已经派人跟着查看,不日就会有消息,若是不行,咱们再悄悄帮其添置就是。那边的地方官也都打了招呼,不许他们随便招惹公主的宅院。”方启瑞回道。 李世民:“我当时一口气闷在胸,见她如此不争气,急怒之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