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李世民狠狠皱眉,烦躁地用手扶额,也不知自己此举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陛下切勿自责,说到底这死,还是她自己闹得。”方启瑞是闹不明白,长乐公主好好地富贵日子不过,为何偏要有这样的折腾。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永远都不知足’的缘故。 方启瑞为宽慰李世民,特意端着一杯新做好的桃汁给他,多加了酸枣和糖,肯定滋味足。 李世民喝的时候,自然就想起兕子,思及这孩子的懂事,就再不提前话。这时候又听杨妃有孕,前两天还险些滑胎,而今得幸保了下来。李世民是既后怕又高兴,转而责怪方启瑞竟不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自己。 “奴也是刚刚得知不久,杨妃因担心陛下为长乐公主逝世一事太过伤心,不敢让陛下知情再耗神担心她,所以才压下了这个消息,等了两日才叫人报。”方启瑞道。 李世民不言二话,忙起身去探望,另叫方启瑞备下宫内所有最名贵的滋补物送过去。 隔日。 眼看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尚食局那边飘来了菜香。李明达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闻着晚饭没有她想吃的菜,双眸随即黯淡下来。 田邯缮此时还正高兴地给贵主报菜名,什么烤肉、光明炙虾之类这些大菜,却是说完了之后,发现贵主表情淡淡,一点都没兴趣。 “贵主如都不喜欢,倒说说爱吃什么,奴这就吩咐尚食局去准备。” 李明达抓着手里的书,摇了摇头,她本没胃口,不过忽然想起一事来。 “那次去房家,我倒是尝过一样东西,味道很好,好像是用面皮卷着肉炸一下。你去问问厨子,这是道什么菜,做来给我吃。”李明达道。 田邯缮领命,这就打发人去问,不一会儿回了话来,俱是摇头不知。 “倒是可以用面皮卷肉,让他们炸来试试。”田邯缮提议道。 “却不一样,不是简单地面皮,我尝着还有别的味。怎么宫里的御厨竟不知,我还以为不过是道小点心,谁家都会做。” 田邯缮讪笑,“许是房家独创的菜式,所以那些御厨才不知。” “那不吃了,喝点桃汁就好。”李明达没胃口道。随后他吩咐田邯缮摆个小桌子在屋后面的梧桐树下,她趁着天还没黑,在树下乘凉看看书也罢了。 田邯缮应承,一面命人去办,一面心里有了合计,随即他就去找了程处弼,求其去房家跑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这东西的方子。 已快到晚饭时,房遗直忽听人报程处弼来找自己,心下纳闷。随后见面问其何故,得知是田邯缮为了公主的胃口,来求问菜品方子,房遗直未敢怠慢,令程处弼在屋内稍作歇息等候,他则立刻去寻了母亲。 卢氏一听房遗直所言,高兴道:“公主念着我做的那两道小点心?不是我说,晋阳公主可真有眼光,我做的菜说天下第一,真没有第二的,满天下独一份,在别处找不着。你阿耶当年,就是被我这手艺馋的,才不敢在外头到处找人,不然他以后就没好东西吃!” “母亲快说做饭,那边还等着呢。” “先做那可费功夫了,要等好些时候才能吃上。我今晨刚好做了些,就是缺一步油炸,让他们拿进宫里,叫御厨炸一下就可食。这油炸过的东西,一定要现炸才好吃,不可过时候,你得好生嘱咐他们,知不知道。”卢氏说罢,就命人用食盒把所有的都盛装起来,送给程处弼拿着。 房遗直也依照卢氏所言,将做法细致写在纸上,给了程处弼。 程处弼谢过之后,忙骑快马进宫。 李明达正认真看书,忽然闻到了香气,眼睛亮了下,寻香张望,不一会儿,果然见宫女端着两盘香喷喷地东西上来。 李明达一瞧,正是她想要的,问田邯缮从何而来。 “奴擅自做主,麻烦程侍卫去了一趟房家。”田邯缮老实认道,“这是卢夫人亲手所做,说是正好剩了一些,拿来让御厨炸一下,刚好可以给贵主用。” “正好剩一些?骗人的。”李明达笑了笑,卢氏这份人情她心领,又让田邯缮备冰镇的葡萄汁来,刚好酸酸甜甜与之相配。 田邯缮应承,这就去办。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铺着草席,席上放了小桌,小桌边则是软垫,李明达此刻就坐在软垫之上,托着下巴,边看书边吃。 咬一口,又甜又脆,内里带着嫩肉的香味,入口即消,余香沁满口鼻。 李明达吃了一半,才恍然想起来问这两道菜有没有名字。 “风见消,”田邯缮指着那个面皮裹肉的率先说道,随后再指另一盘,“过门香。” “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李明达说罢,让田邯缮也尝尝。 田邯缮尝了一口,直叹好吃,仔细琢磨里头的味道,然后恍然大悟跟李明达道:“肯定不是单纯的面皮裹着肉一起炸。” “废话。” 李明达闻了闻面皮,又咬了一口,“皮是糯米的味道,还有甜味,和一点点酒酿的味道,这里面的肉碎也特别,有嚼劲,酥脆,里面还有芝麻,特别好吃。” 田邯缮恍然想起来,打自己脑门一下。“瞧奴这记性,房大郎写了做法来。” 田邯缮随即将方子打开,“果然如贵主所言,这风见消的皮是糯米现磨的粉,再与蜜汁、酒酿、糖揉成了面皮,卷上酥肉碎,稍烤一下,挂起来晒干,然后再一片片扔油锅里炸熟。 过门香相对就简单了很多,就是把各种能炸食的米皮、面片、肉干、果干通通切成薄片,投入沸油里一烫即出。” “别瞧着简单,如此一炸,各种香气喷涌,混在一盘子里吃,酸甜香脆,味道各有不同,口感上也会觉得新鲜,不会单一乏味。”李明达叹道,“卢夫人一定是把做菜的好手。有些菜看似简单,琢磨出新的过程,却一点都不简单。” 田邯缮应承,也佩服这位卢夫人,看来这醋坛子名声太大,真真是遮掩去了卢夫人的其它贤德才干。 “要为她正名。再者说了,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偏要忠贞,什么道理。我倒觉得这卢夫人醋吃的没错,让你们男人也该为女人忠贞。” “贵主所言极是!”田邯缮立刻应和道,反正他没意见,贵主说什么都对。 李明达高兴了,继续边看书边吃这个,再配上一杯冰镇葡萄汁,就是极好的享受。 …… 梁国公府。 忙了一天的房玄龄总算熬到回家,坐下来一家人一起吃饭,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享受。 二儿子在公主府回不来,当下的所谓‘一家人’就只有房玄龄和卢氏,女儿房宝珠,以及大儿子房遗直和三儿子房遗则。 房遗直和房遗则兄弟俩给父母请安之后,就在房玄龄一声“落座”允准下,依次在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拿起筷子用饭。 所谓食不言,在梁国公这样的大家里,本该也如此。 但今日,房遗则从拿起筷子开始,脸色就尴尬有话要说,却因为大哥一个眼神,一直默默忍着吃。 房宝珠瞧见三哥这般,抿着嘴偷偷笑了笑,也默默垂头吃。 房玄龄感觉到俩孩子的小动作,再看桌上的菜,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然后不满地放下筷子。 卢氏因嘴里有东西,不好说话。遂只好不解地看房玄龄,眼睛眨了眨,意在问他何意。 这时候房遗则也撂下筷子,闹了脾气。 房宝珠忍不住笑出声,也放下筷子,然后跟卢氏解释道:“八成是想吃母亲的风见消和过门香,三哥他盼了一天了,结果晚上却没有。” 房玄龄附和,转头质问自己妻子,“怎么没有?” 卢氏斯文地咀嚼嘴里的东西,继续夹菜不说话。 房遗直也是如此,面色淡然,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房遗则看看母亲,猛地转头又看向大哥,然后皱眉跟房玄龄汇报:“阿耶,一准儿是阿娘和大哥搞的鬼。” 房宝珠本来也想好好吃饭,但听三哥的话,就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房遗则瞪她:“看来妹妹也是个知情者。” “说说,怎么回事,我的风见消呢?”房玄龄好脾气地问卢氏。 卢氏瞪他:“什么你的风见消,那是我做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 说罢,卢氏又看眼房遗则,“你们父子吃不吃,不吃痛快走,我们娘三个还得吃呢。” 房遗则无奈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房玄龄想了想,也还是吃吧,不然搞不好他晚上连水都没得喝。 饭毕,房玄龄不甘心地问卢氏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得知他的‘加菜’被拿去送了公主。 “哪位公主?” “啊,我知道,一定是最近总和大哥有来往的晋阳公主。”房遗则眼睛里别有异色地叹道。 房玄龄一听这话,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眼睛里满是疑问。 卢氏倒是乐呵,又强调一遍,“公主可真有眼光。” 一位吃遍宫中顶级御厨做的山珍海味的公主,可以对自己的手艺这样念念不忘,简直是对她莫大的肯定。不冲别的,就凭这一点,卢氏就特别喜欢她。再说当初见本人的时候,卢氏对她的印象也很好,不是那种名不副实的公主。这年头但凡是公主都对外宣称温婉贤良,实则本人如何,还真要亲眼看了才行。 房玄龄瞟眼卢氏,“倒不要乱言。” 房宝珠乐道:“那将来是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做我嫂子?那可厉害了,以后出门我可以横着走了。谁敢欺负我,我说我有两个公主嫂嫂替我撑腰。” “还有人敢欺负你?”房遗则不解,“啧啧,是谁不要命了,快和我说说。” “你住嘴!怎么就没人欺负我,就魏家那个,我瞧着就不顺眼。” “魏二娘?”房遗则问。 房遗直接话提醒三弟,“是妹妹瞧她不顺眼。” 房遗则恍然大悟,指了指房宝珠,“还是你厉害。瞧人家不顺眼,却说人家欺负你。” “我没有,我就是看她欺负别人,看不过去,倒是不敢欺负我。我什么人啊,她也欺负不起。”房宝珠小声嘀咕着。 房遗直凝眸看她:“不喜欢,就离她远些。” 房宝珠点点头,谨听大哥教诲。 “去去,都别闹腾。”房玄龄把孩子们打发了,只留房遗直,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没意思。”房遗直道。 “你没意思就见鬼了,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待你妹妹都不如她。”房玄龄转即皱眉琢磨着,然后目色深邃地看着房遗直,“你要有什么高远的想法,我和你阿娘不会拦着。但你要清楚,你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咱们家已经尚过一位公主的情况。” “没事,遗直真要娶了这一位,把家里另一位气疯了,我到开心。”反正屋里没人,卢氏就毫不避讳说了。 房玄龄气得指了指她,“胡沁什么。” “瞧她那性子,早晚出事。我早说过,你给老二请个外放的活计,把他们夫妻远远打发了,还能好些。在京早晚就是麻烦,你非舍不得!”卢氏叹道。 “就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好似遗爱不是你儿子一般。”房玄龄抱怨道,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舍不得。老二其实还算听话,只要他多多督促教导,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赞同母亲之言。”房遗直道。 房玄龄惊讶看房遗直,以前这种事情他不插嘴,就是主动问他,从来都是一句“但凭父母做主”的话。今天倒是奇怪了。 卢氏却很高兴,有大儿子支持自己,越发跟房玄龄较劲,要他好生考虑。 “正赶着这会儿她受了圣人训斥,不得机会入宫,你这时候提议,圣人若允准就没有变数了,顶好的事。” 房玄龄无奈地看眼卢氏,“她若知道你这个婆婆这般嫌弃她,还不知作何感想。” “却不是真嫌弃她,她若是做点好事,我也欢喜。”卢氏叹道,“我还后悔呢,老二从尚了她之后,脾气越发不好,人也没以前乖巧听话,天天跟着那位公主瞎闹腾。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给房家赚出来的名声,早晚会毁在他二人手里。” “胡闹,哪有你这样说儿子儿媳的。”房玄龄呵斥一声,警告卢氏切记,以后这样的话不许说第二次。 “父亲在时,他们不敢。”房遗直不紧不慢又放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