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猎狗西来
1 平定了拨换城,俘获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和大将羯猎颠,唯独走脱了丞相那利。 按说也算是大获全胜,但杜尔却始终心里感到隐隐不安。见李晖和玉莹从顺子家参加过婚礼回来,便急速请进军帐问道:“听说除了铁门关,天山西段还有横贯南北的路?” 李晖忙道:“靠近霍城,还有达坂可以过山,我曾经和驼队走过一次,这事韩刺史没给总管大人说么?” 杜尔略显心神不安道:“他没说你走过,我也没在意,这两天总觉心里不踏实。你说,突厥人会不会乘虚偷袭龟兹?” 李晖急道:“我几天前就给韩刺史说过,突厥人可能会偷袭。若从南道走,就不经过拨换城。” 杜尔懊悔的一拍脑门,即刻传令,命韩威带领伊州兵马火速赶往龟兹,以防不测,大军修整两日,退转龟兹待命。 富丽堂皇的龟兹王宫,新王和新组阁的众臣贵族们汇集议政,校场上,两千新募军士,在郭孝恪儿子郭宏的亲自督导下,列队操练。 两门及城墙,均有一千多西州兵马把守,古老的龟兹城,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热闹。 见父亲从城头走下,浓眉紧缩,郭宏忙迎上道:“父亲不必担忧,新招人马已经训得有了个样,临阵厮杀不成问题。” 郭孝恪依然神情凝重道:“诺大的龟兹城,两三千守军远远不够,虽然东面鸿沟不用派重兵把守,但我一直对西面不大放心,打算在西土梁驻军把守,以防不测。” 郭宏迟疑道:“要不,就让本地军前往把守,城上人马万万不可抽调。” 郭孝恪微微点头道:“本地军也只能派出五百,其余人都得上墙。另外,还打算征调城内青壮组成民军,一同守城。” 然而,城内的龟兹人和焉耆人一样的厌恶战争,却又对战争处于麻木状态,认为战争只是王宫贵族之间的事情。 不论是突厥人,还是大唐汉人统治王城,他们都得照样纳税,照样自己辛苦养家,再说,他们还有战乱保护伞——佛寺。 上次征兵,所以比较顺利,是基于大队势如破竹,打得龟兹王和突厥人屁滚尿流,毫无抵抗能力而心里发怵,不得不顺从。 等王城平定后,见大唐人既不像突厥人那样蛮横霸道,更不会入室抢劫和糟蹋女人,紧张防备的心理便渐渐松懈了下来,好像冲进城的不是一群吃人的狼,而是温顺的羊。 这让我不由想起个滥发慈悲的故事。一头驴和一个小沙弥同时走到小桥的中央,驴不让人,人无退意,因为身后还有人。 于是,小沙弥便冲驴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请让我们过去。”如此者三,那驴昂首圆目,毫无退意。身后农者见了性急,顺手抓起根木棍便朝驴愤然打去,那驴惊慌胆怯,扭头便跑。 长期受到野蛮奴役的龟兹人,对于唐人的儒雅有礼,还感觉不大习惯,甚至是讥笑当政者的软弱。 于是,不但招募青壮守城的举动得不到响应,就连已经应招入伍的军士,也开始偷偷溜走,不再闪面,为此,很让郭宏恼火。 见儿子为民军的事,整日气呼呼的牢骚不绝,郭孝恪一面张贴告示声明法纪,一面暗暗查访逃兵的下落。 在一个月黑人静的夜晚,几百大唐兵将,同时出现在龟兹城的大街小巷,从温热的被窝中,不由分说的捆绑出十几个在册军士。 人头涌动的菜市场,临时搭起的高台,迎风而立,郭孝恪及一干军政要员静坐中央,十几个逃兵五花大绑,跪在台上,城内老少,几乎都涌在台下,目光惊恐而又呆滞。 当郭孝恪义正言辞的陈述了人犯的罪行,以及应得的惩罚,场下一片寂静肃穆,成片的人群,像是凝固了一般。几千双目光,都盯着刽子手的屠刀。 郭孝恪一声令下,顿时,血光飞射,哀嚎四起,十几个人头,瞬时像西瓜般滚落平台。 台上众将威严,台下刀枪林立,城民们这才意识到,大唐法纪的神圣不可侵犯,和貌似软弱背后的威严。 接下来的征募工作,便顺畅自然了许多,城中井然有序,商贸正常,来往驼队也渐渐多了起来。 2 杜尔和李晖的担心并非多余,龟兹丞相那利,惶惶如逃出水洞的老鼠,悄然躲过守井军士,一路朝西逃亡。 借龟兹王国在西路的威望和影响,那利一路收集了不少零散逃亡各国的龟兹残部,汇同乙毗射匮派来增援的西突厥人马,绕过拨换城,直捣龟兹。 郭孝恪驻扎在西土梁的五百龟兹人马,虽在汉军的统领下,但见到同城的旧主,依然显出奴才般的亲切,结果自然是领军将士被杀,军士转头便成龟兹人马。 商贸的繁荣和东西过往驼队的增多,即让郭孝恪感到欣慰,也让他隐隐不安。 于是,不但对来往人等严加盘查,还规定驼队只能在城内滞留一晚。 太阳西斜,人头涌动,龟兹城自大唐接管后,迎接了第一个西来的波斯商队。 老板是个四十岁开外的波斯人,汉语勉强能听懂,处于好奇和警觉,郭孝恪还亲自看望了这支少见的商队。 经过一番寒暄询问,与往日在高昌遇见的西来商队并无多少差别,而热情洋溢的商队老板还赠送郭孝恪一把精致的西域小刀。 夜深人静,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走家串户,显得异常忙碌,古老的龟兹城,渐渐沉入甜美的梦乡,一切都显得正常而自然。 郭孝恪仰望青蓝无际的苍穹,长吁口气,像是又度过平安的一天似的,怅然而又带着些许慰藉,转身进屋。 3 把酒畅饮一夜的太阳,才露出醉红的脸面,就听东西两门,同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和隆隆的马蹄声,刚从梦中苏醒的龟兹城,顿时像小鸡出壳般蠕动了起来。 郭孝恪父子一个直奔西门,一个便慌忙爬上了东城墙。城外人马涌动,弯刀林立,杀气腾腾。 郭孝恪赶忙招呼弓箭手严阵以待,随时用箭雨挡住滚滚而来的铁流。 城内和往常一样,大街小巷的人流涌向寺院的方向,一切都显得紧张而有条不紊。 潮水般涌来的铁流,并未直扑城墙,而是在一箭之外稳住阵脚,像群饿狼般盯视着城墙。 而城墙守军,依然显出少有的紧张,尤其是新招民军,脸上就更显出恐慌犹豫之色。 只见一位肥头大耳的龟兹军头领,跨马上前两步,手举马鞭,神态狂妄,嚷道:“墙上的龟兹人听着!是大唐汉人占据了我们的家园,擦亮眼睛,看清谁才是你们的亲人!” 墙上龟兹人的惶恐四顾和闪烁的目光,让身边的汉人感到隐隐不安,像是置身虎侧一般。 郭孝恪见状,赶忙扬声喊道:“城上的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蛊惑,你们已经是大唐的子民,城外的野狗,迟早会被撵走!大家齐心协力,只要守住城池,你们就是大唐的功臣!” 城上的安抚鼓励和城下的蛊惑威胁,让守城的民军无所是从,虽然眼睛在墙上墙下的不停闪动,但手里的弯刀却渐渐力乏的垂在地上。 郭孝恪正竭力鼓动士气,突见从城内冲过一支人马,从衣着看,都是龟兹人,但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于是,边安顿守城头领严守城池,边匆匆下墙查看究竟。 见郭孝恪跨马带着随从迎面而来,那伙人中冲出个黑大汉,冲郭孝恪匆匆行礼道:“我们是来帮大人守城的!”未等郭孝恪还礼搭话,那人便带队直奔城门。 郭孝恪略微懵愣一下,突然失声嚷道:“不好!”便拨马追了上去。 只见那队人马到了墙根并未下马上墙,而是直奔城门举刀砍杀,转眼间,城门大开,喊杀震天,城外人马便排山倒海般杀入城内。 郭孝恪猝不及防,被夺门冲来的突厥人砍翻落马,一行随从,随即便被汹涌而来的铁蹄踩在了马下。 与此同时,城上守军也开始和本地民军展开拼杀,墙上墙下,顿时乱做一团。 4 郭宏听得东门喊杀声四起,知道已经失守,慌忙引军来救,刚跃上马背,就见昨日的波斯商队慌慌张张赶来,老远就冲郭宏乞求般嚷道:“贼军杀进城了,行行好,让我们出城吧。” 嘴里说着,商队的人已经挤进了城门口。郭宏刚喊了声:“不行!”就见商队瞬间变成了手舞弯刀的杀手,顷刻间,城门大开,杀声震天,城外人马潮水般涌入。 郭宏急忙提枪来战,怎奈终因寡不敌众,勉强跳下四人,便被乱刀砍死。 城内守军本就不多,东西两股涌流,很快便贯穿汇合,又迅疾分兵东西,直扑城墙。 墙上大唐守军本就遭到民军叛乱,见到蜂拥而来的突厥人,像各个笨拙的黑熊般涌上墙头,知道大势已去,纷纷跳墙而逃。 然而,落枣般跳墙的守军,即使不被摔死,也被随后撵来的马军砍死。 守城军马,几近战死,古老的龟兹城内,又充斥着突厥人的味道。 火热的太阳,依然高悬在头顶,渐渐将鲜红的热血,变成了褐色的印记。 茫茫戈壁绿洲,再次回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