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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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楚馆的常客是真的,后院空无一妾是真的,茴香懂事伶俐,最能揣摩他心意,曾得他另眼相待也是真的。 最要命的是,他从未想娶妻。 与她当初的身份无关,只要他愿意,永定侯府的世子,难道连一个人的身份户籍都篡改不了吗?他大可给她体面,给她嫁给自己的体面。 可他没有。 于他而言,妻妾终归不同。很多事,妻子能管,妾室却是不行。 说到底,他喜欢她,想将她留在身侧,却不愿意让她拘着他。 他承认,劣性与私心他都有。 他都认。 可那日雨夜他踏进百戏楼时,便知自己是栽了个彻底。 他在那个繁花簇锦的温香软玉,惦记着另一个小姑娘。 想她蹲在某个角落哭,便觉心里堵得慌。 那时候陆九霄就知道,户籍是不可能给她了,马车也不能给她备,他是绑也得将她绑在侯府。 可这其间的曲折蜿蜒,他要如何与她说? 思此,时间缓缓而过,桌几上的一根木香烧尽折断。 正此时,窗牖吹来一阵风,将陆九霄朦胧的思绪吹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凝眸望她:“姑娘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沈时葶——” 陆九霄拇指指腹在她眼下蹭了蹭,“你究竟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 --------- 月白风清,夜阑更深。 陆九霄回到侯府,去了袁氏的梅苑。 这个时辰,袁氏正在为冀北的战事祈福。 见他来,袁氏讶然起身,“怎的这个时辰来了,是出了甚要紧事?” 母子二人落了座,陆九霄应了声“嗯”。 半响,他道:“阿娘。” 袁氏愣了一瞬,嘴角不禁弯了弯,她好些年没听他唤过这两个字了。 “跟您要一样东西。” 袁氏好奇地看他,什么了不得的物件,竟让她这个素来不求人的儿子大张旗鼓跑一趟? 陆九霄道:“祖母留下的那只银镯。” 闻言,袁氏愣住。那只银镯是什么来头,那可是陆家传媳不传女的家宝。 她敛了神色,默了半响问:“贺家那丫头?” 陆九霄干干脆脆地点了头。 “你想好了,此事作不得玩笑,贺家与我陆家乃是世交,此前你不知也便罢,可眼下你若再负她,那便是陷陆家、陷你自己于不义。” “阿娘,我看着像是说笑么?” 四目相望,袁氏微微颔首,起身进内室,将银镯拿来给他。 回往松苑的小径上,陆九霄翻了翻的那只有些年头的红木匣子,嘴角溢出一声极轻极浅的讽意。 陆九霄,你也有今天。 继而向前时,他脚步忽的一顿,眉心蹙了一瞬。 今日他离她那样近,她却没将他推开。 --------- 却说贺府翡苑,沈时葶侧卧于榻,翻过了今夜第六次身。 隔着飘渺朦胧的幔帐,看向空无一人的窗牖。 她抬碰了碰被陆九霄摩挲过的脸颊,想起男人走前,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口吻,缱绻又绵长地喊她的名字。 他说:“沈时葶,你别想楚,别人也不行。” 那种缱绻的口吻,常予人一种情浓蜜意、非你不可的错觉。 正如每一次,欢愉之他喊她的样子。 思此,沈时葶鼻尖一酸。陆九霄最擅长撩拨人心,可他自己却没有心。 她见过他在温香软玉左拥右抱的风流模样,见过他的最炙热,也见过他的最凉薄。 譬如他抱着她却想要纳妾,譬如那个雨夜里,他躺在她身边,身上却沾着别的女人的香气。 她本该无动于衷的,可她偏在一场场鱼-水之欢与耳鬓厮磨动了情,也动了心。 或许是在锦州郊外的山洞里,瞥了一眼他守夜的背影;或许是在静谧山路上,他背她时展露的侧颜;再或是他饮了小酒,笑着亲她的模样…… 云云如此,都叫人心动。 可凡事动了心,才有了委屈。 毕竟那样的人啊,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沈时葶搓了搓脸,清醒一些便赤脚下了地,走至窗边,将窗子紧紧阖上,甚至挪了两盆花挡在面前。 万千思绪,她不知几时才彻底入睡,只觉眼还没闭上许久,天就大亮了。 往日这个时辰,沈时葶早早便起了。 桃因在外叩门道:“姑娘起了么?奴婢能进吗?” 她揉揉肿胀的眸子,艰难地从被褥坐直,“嗯”了声,“进吧。” 桃因抱着盥盆来,堪一见她脸色,不由一怔,“姑娘昨夜没歇好?” 沈时葶顿了顿,缓缓颔首。 桃因拿来两身衣裳,“今日陆夫人生辰,请的是晚宴,届时天色暗了,该瞧不出花样了,姑娘穿明艳的吧。” 最终,她还是挑拣了一条浅色襦裙。 酉时,沈时葶清点了生辰礼,这才不急不缓往侯府去。 这两家离得实在近,旁的宾客都乘车而来,偏她与众不同,是从贺家大门踱步而至的。 望着愈来愈近的“陆”字牌匾,她便愈发不自在。 她都想好借口了,一会儿赠了礼,走过场面后,她便称额间旧伤复发,早早离去。 正一面思忖一面前行时,却见陆菀在庭前来回踱步,光是从身后瞧,似都能瞧见她根根立起的乌发。 要说陆菀对面的年男子是谁,正是保宁巷江南戏班子的谢班主。 今儿的事是这样的—— 袁氏过生辰,往年都是请宫内的戏班子来唱戏,但宫内的戏班子不比宫外,新花样会的少,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出戏,便是袁氏这样不挑剔的人也瞧腻味了。 如此一来,陆菀便请老管家花了二十两银子,将京都有名的老戏班请了来。 一切都稳妥无误,直到!她瞧见了那个传闻的茴香姑娘! 陆菀那双漂亮的眸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给我说说,我请的是你们江南戏班,茴香姑娘怎来了?!” “这,这这是因怀婵姑娘昨儿吃坏了肚子,今日实在发不出声,陆姑娘您点的这曲《牡丹亭》又实在不是一般曲目,能将它唱 好的,全京都除了怀婵,便只有茴香姑娘了啊……何况这茴香姑娘的歌喉千金难求,她肯来,这可还是念了陆世子的面子。” 陆菀幽幽地瞪他,“你若不说最后这话,我还侥幸留她,棠梨!” 棠梨忙上前,“姑娘?” “你去,把那个《牡丹亭》撤了换别的曲目上,遣人将茴香送回百戏楼。” 话落,庭院锣鼓一声响。 来不及了,戏已开场。 陆菀怄得一口血上心口,她用掌心揉了揉前额,就见门庭处,沈时葶提裙踏进。 陆菀忙迎上前,引她去了前厅,给袁氏送礼。 她遣人将礼抬上,朝袁氏福了福身,“陆夫人。” 显然,眼下什么都记得的她,对着袁氏是万万喊不出义母二字的。 袁氏笑笑,“你这孩子,几日不见倒是与我生疏了,来,你来我这,今日这戏班子是菀儿请的,这戏倒是新鲜。” 沈时葶乖巧应下,陪坐一旁。 陆菀一颗心猛地被攥紧,却见沈时葶神色如常地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茴香,不由抚着心口缓了缓。 看来,她是不识得茴香。 也是,就算是识得,也应忘干净了。 思此,陆菀便放下心去招待别家姑娘。 一戏终了,沈时葶衣裙上泼上了些茶渍,丫鬟引她去后院更衣。 回廊之下,正撞上一队刚下台的戏子。 擦肩时,为首的那个鲜衣女子身上一股极浓郁的香气一下便窜入鼻间。 她倏地怔了怔,几乎是立即想起那个雨夜,陆九霄身上的味道…… 原来那晚,是她吗? 小丫鬟顺着她目光瞧了眼,笑道:“那是茴香姑娘,贺姑娘识得她?” 沈时葶摇摇头,入了内室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