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书迷正在阅读:【魔鬼恋人】系统之正面上我(简/NP)、纯情学妹的透视高手、来自天国的翅膀、吞天大帝、他等了你很久、走上人生巅峰后外挂来了[娱乐圈]、[综英美]蝙蝠宝宝、冷血老公太温柔、单向热恋事故、[综漫]咒术侵蚀
心,特地雇了一乘轿子,让孙老师坐了,自己换了一身便服,跟在轿子后面,行有两三里,才在一所精致的小别院前停下。 那是张慕景的一所私人别业,平时只有几个下人在照管着,果然是十分隐蔽。 张慕景对刘天鸣倒是十分尽心,每天早晚都要来看视一遍,而且亲自配药煎好了,服侍刘天鸣喝下后才离去。 刘天鸣在他细心的调理下,果然已颇有起色。他们到达的时候,张慕景也还没走,忙迎了出来,亲热地握着手道:“孙老先生大驾莅临,实在很难得!” 孙老师摆摆手说:“慕景,我们是老朋友了,别来客套,我是来看天鸣的,事情很重要,你这个大夫在很好,我需要你一个答复,他的病情究竟如何?” 张慕景道:“病是好了一点,但是身子还是很虚弱,他是得了近于霍乱的一种传染病,那是最伤人的!” 孙老师点点头道:“我不清楚你们医家的话,我只问他明天能不能起来视公?” 张慕景道:“那恐怕还不行!” 孙老师立刻说:“那你就要想个办法,今天用点什么药,提一提他的精神,无论如何要他明天出面跟京中来人见一次面。” 张慕景皱皱眉道:“一定要强自振作一下,自无不可,只是这一来就要大伤元气,又将耽误了复原的时间了!” 孙老师做了一个苦笑:“事情不容许慢慢地拖了,明天如果能顺利解决,他可以慢慢地休养,如果不能解决,他恐怕要换个地方休养了!” 张慕景一听事态竟如此严重,不由也着慌了问道:“孙老,究竟怎么样?” “我现在就要见刘天鸣,你也一起听吧,好在你也不算外人,听了也没关系的!” 于是张慕景把孙老师引进了内屋。刘天鸣形容槁瘦,倚着床斜坐着。 张慕景一见忙道:“大人怎么坐起来了呢?你应该躺下休息的。” 刘天鸣轻叹一声:“张先生,我怎么能静躺下来呢?没关系,我自己觉得还能撑得住。孙老哥,为了小弟的事,多让你费心了,小弟实在非常感激!” 孙老师见故友委顿若此,心中不免也恻然,和声安慰他说:“天鸣!你我相知多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照理我今天不该来吵你,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诿过逃避的人,所以我才来跟你说一下!” 刘天鸣点点头:“老哥在外面说的话我已经听见了,老哥放心,我对于富贵前程,一向看得很淡。这次出来,只是想为百姓们做点事,一尽绵薄而已。只要问心无愧,穷通荣辱,我都不放在心上,老哥尽管把今天的情形说出来好了!” 于是孙老师把今天验剑的经过情形说了,别看他平时言语木讷,但是记性极好,不仅是经过的一点细枝末节不曾遗漏,甚至于每个人说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这一席话,倒也说得相当引人,自然也相当费精神,在一边侍候的林鼎接连给他添了四次茶,他都不觉得。 听完了孙老师的叙述,刘天鸣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低头沉思不语。 张慕景是不便插嘴,这时候他又感到不能不说,也琢磨了一下才说:“如此说来,似乎也并非一定要大人出面!” 孙老师道:“不!慕景,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了解多少,只是来查验一下,还以为可以搪塞,现在看秦一明的光景,他根本已经知道了宝剑是假的,只是一时找不出确切的证据而已,但是从朱季的神态看,那家伙似乎真有把握能证明宝剑是假的!这一来就要大费周章了!” 张慕景道:“那与刘大人的出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因为天鸣究竟是御点的巡按御史,即使因为失剑而获罪,那罪却不是秦一明可擅定的,天鸣还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可以问问他们,如何得知宝剑是假的,当面请问失剑的详情,当时压一压秦一明。如果天鸣不出面,别的人就无法对秦一明提出什么太强硬的责问!” 刘天鸣道:“宝剑失落,我的罪是无法推诿的,不过孙老哥说得对,我至少还可以运用我这个巡按御史的职权,对一些奸恶之徒,施以严惩!” 张慕景道:“大人的意思是要除去卫虎?” 刘天鸣坚毅地点点头,瘦削的脸上泛起一阵红色,沉声道:“不错,此人罪大恶极,如果不除掉他,天理难容!” 张慕景苦笑道:“大人,如果证实了尚方宝剑不真,大人就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又怎能奈何卫虎呢?” 刘天鸣道:“我用不到尚方宝剑,卫虎的罪证俱全,已经呈报在案,可以定谳了,我纵然不能够将他斩立决,至少可以在公堂之上,严加杖责,毙之于杖下!” 孙老师也为之一愕说:“天鸣,这似乎于法理不合,你自己会受牵累的!” 刘天鸣慨然道:“我宁可受连累,也不能让这种人逍遥法外,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国法本乎天理人情,只要于天理无亏,人情兼及,纵然不合于国法,吾亦行之无怍!” 孙老师肃然道:“好!天鸣,只要你决心如此做,我会连同地方士绅,以及在县的生员等,联名上书京中,为你作后盾,必要时,我可以为你叩阍申辩!” 刘天鸣心中着实感动,连忙说:“孙老哥,这可不敢当,而且万万不可,如此一来,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定会连累到很多人!” 孙老师固执地说道:“天鸣,你自己刚才还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是我们读书人的责任,也是要做到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的意思,无论如何,断不能叫宵小得志,忠良受谗!” 刘天鸣拱了一拱手说:“有老哥这番话、这片心,我就已经很安慰了,何况事情未必就如此严重。壮图做事很细心,说不定他还有什么妥善的安排,反正明天我一定出面,到时再说吧!”说时看看张慕景。 张慕景连忙道:“大人尽管放心,现在看大人的气色,似乎已较早晨好得多,等一下晚生再为大人配一剂提神的药,今晚服下,明日虽不能使大人康复如初,至少能有精神行动了!” 刘天鸣轻叹了一声:“张先生也是的,既有这个方法,何不早两天就使用,我也可以早点起来理事了!” 张慕景苦笑道:“刘大人,医家有一句话,说是病每加于小愈,越是到了病情好转的时候,越要小心摄养,以免转成别的病。对大人的这种方法是揠苗而助长,只有万不得已时才偶一为之,对大人的身体却是有害无益的。再说照昨天的情形,晚生还是不敢下虎狼之剂。不过照大人此时的情形看来,倒是不妨了!” 刘天鸣笑了一笑:“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无法闲得住,只要有事情,我就会精神振作起来,不管是好事坏事,我都有劲。” 孙老师也笑着向林鼎说:“如何?我对贵上的认识比你们深吧!我知道他有承当逆境的胸怀,所以才认为你们凡事不该瞒着他,如果你们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说不定他的病还会好得快一点!” 刘天鸣侧头问林鼎:“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林鼎连忙躬身道:“回大人!没有了,就是孙老师今天坚持要见大人,小的是为了其他的原因才延误了一下!” 刘天鸣问道:“是什么原因?” 林鼎嗫嚅不敢说,还是孙老师笑着道:“林护卫说的原因,倒也颇有道理,只是他不知道事情的紧急缓慢!” 孙老师也不说什么原因,刘天鸣倒是颇能体恤下情的,也不再追问了,点点头说:“林鼎!你跟我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我的为人处事多少也该有点明白,我向来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别说孙老哥是我的知交好友,就是个不相识的,若有事专程来找我,你们也不该推辞,这样子最能误事,你难道不知道?” 林鼎只有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刘天鸣叹了口气:“你的确是知道,只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一点,所以才擅作主张。林鼎,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怕我在病中受到干扰。其实你对我还不够了解,要知道我只有闲了才会生病,事情越多,我就精神越佳,这一次有幸代天巡按江南,我正高兴能为百姓们做点事,若是你们像这样七拦八阻,岂非大违我的本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刘天鸣似乎略有倦意,可是他的兴致很好,想要再说什么,可是孙老师已经很识趣,立刻接口答说:“天鸣,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人那儿要去联络一下,明天好为你声援。” 老友如此热心,刘天鸣十分感动,在床上拱拱手:“孙老哥,太费神了,其实也不必太勉强,我们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生死荣辱,都不必去计较的!” 孙老师慨然地说:“没什么,我有把握提到一批人出来的。你为地方除奸招致小人之嫉,我们本地的士林清议如果不表示一下态度,岂非让别地的人骂我们皆昏愦不仁,我这个学师更是无颜去对学子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让那些奸邪小人知道一下读书人的气节的。” 孙老师对刘天鸣的事的确十分关心,从那栋养病的小院出来,立刻叫轿子抬着去拜访一些当地的士绅。 第一个,他造访了本地的名士王湘和,诗文俱佳,资格很老,还是孙老师的前辈,只是生性怡淡,不慕荣利,乡试以会文论魁后,居然绝意仕进,家道殷实,所以生活很逍遥。年轻时四处游历以广见闻,老了在家中修心养性纳福,是士林领袖,极为当时所重,只是脾气刚愎,最看不得做官的人。 对孙老师,他倒是很敬重,他认为学官品清而职重,薪俸不丰,却负有承先启后的重任,非有绝大怀抱者无以任之。 明天能够请得他去,自然有相当的作用,只是孙老师很担心,因为刘天鸣是官,虽然是个好官,但是未必能入王湘和的眼中,孙老师只有硬着头皮一试了。 门上往里一报,立刻就叫请,才在客厅中坐下,王湘和已经衣冠整齐地出来了。 此老为人行事都很方正,虽然他的诗文很洒脱,但做人却是另一番态度,毫无时下名士那种放浪不羁的习气,因此现在是晚上,又是在家中,他也不肯便衣见客的。 见了孙老师,他先拱手说:“失礼!失礼!小弟是因为天时已晚,平时没有外出的习惯,所以才躲个懒,推说身子不舒服,没有到明伦堂应召,哪知道竟烦劳座师亲临,实在惶恐之至!” 一番话把孙老师听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他说完了,忙问道:“湘老!你是说今天有人来邀你到明伦堂去?” 王湘和道:“是啊,来的人姓李,叫什么李壮图。却是以座师的名义,说要邀请小弟到明伦堂去议事,小弟心想晚上会有什么事呢?所以就推托了!” 孙老师一听,不禁诧然道:“奇怪了!李壮图,他在捣什么鬼?” 王湘和也为之一怔道:“难道说座师也不认识这个李壮图?” 孙老师点头道:“认识!是巡按御史刘天鸣的护卫,倒还是个很忠心实在的人。” 王湘和却很精明,请问道:“然则适才见召,座师似乎还不知情?” 孙老师点头道:“是的,不仅小弟不知情,刘巡按也不知情,但是小弟可以保证,他的目的倒是与兄弟不谋而合,需要借重湘老。” 王湘和沉吟道:“座师的廉风亮节,兄弟一向是十分钦佩的,座师也跟兄弟一样,从不趋炎附势,虽然听说来到此地查案的巡按御史刘天鸣是座师的同榜,但是座师想不会去夤缘趋附的吧?” 这一来孙老师倒感到难以开口了,半晌后才道:“湘老是斯文前辈,与小弟相知亦非一日。小弟的为人心性,湘老既有所知,小弟就不必自己说什么。” 王湘和一听倒是连连地道歉:“是!是!兄弟失言,兄弟失言,兄弟只是觉得刘御史的护卫冒了座师之名前来相邀,使兄弟深为诧异,所以才诸多冒犯!” 孙老师叹了口气:“湘老,李壮图来邀湘老为的什么,小弟不知道,但小弟却是来邀湘老明天为地方上的士子出个头的!” 听口气,王湘和对李壮图冒名相邀的事已深感不满,连带对刘天鸣也有了点误会,所以他把重点放在本地的士林上。 这一说果然引起了王湘和的重视,连忙问道:“座师,本地出了什么大事?” 孙老师不敢再兜圈子了,直率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就等着看他的反应。 良久后,王湘和才算冒出了一句话:“从一般人的口碑中听来,这刘天鸣还算是个肯为老百姓做事的好官!” 等到了这句话,孙老师总算舒了一口气,连忙道:“是的,小弟与刘天鸣在未仕前就已相识,深知他的为人,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不然的话,小弟也不会不避嫌地为他奔走呼请了!” 王湘和轻叹了一口气:“像这种官场中的事,你我本应该不加置理的!” 孙老师毫不气馁地道:“是的!但是这件事不同,第一,刘天鸣是为了朱青荷刺杀夫翁的案子而翻出卫虎的劣迹,卫虎却又是本地的大恶吏,这是为我们地方除害。” 王湘和笑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只是为民牧的本分而已!” 这老头儿脾气耿介果然不错,任何事他都分得清清楚楚!孙老师苦笑道:“话诚不错!不过刘天鸣也是因而获罪权贵而陷致困境,他表示不避斧钺,宁可事后因为获罪断首,也要先除了卫虎,以免奸人得逞,正义不张!” 王湘和只点点头道:“好官,此人能够如此,的确是难得!” 口气仍是没有松,孙老师只得道:“朱青荷的夫家与母家俱是本县斯文士绅,湘老为斯文领袖,小弟为学中座师,在情在理,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王湘和有点动容了。孙老师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加重语气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小弟想到了一句话,是文天祥衣带偈的最后一段: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如果我们不闻不问,而只听奸小得逞,正义消沉,而今而后,我们是否能够对子孙、对百姓、对天下的读书人无愧呢?” 最后的这一席话,使得王湘和悚然动容,避席而起,迎头一揖,肃容道:“兄弟愚昧!以为洁身自爱,远尘俗即为自守之道,却忽略了斯文一辈的责任了。座师教训极是,明日兄弟一定赴召,而且兄弟现在就与座师一起出去,分头邀集人来。座师可以把那些无深交的人都交给兄弟,明天准把他们都约到了!” 孙老师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对王湘和倒是更增了一番钦敬,因为他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在大道理之前,义无反顾,表现出书生的凛然气节!因此连忙拱手道:“湘老肯如此鼎力相助,小弟十分感激,小弟也正怕时间仓促,来不及去通知,而且有些人较难说话,能得湘老前去,想必再无问题了,只是有一点,此事究竟要担些干系……” 王湘和笑笑说:“座师放心,兄弟也有分寸的,非吾道中人,兄弟也不会前去的!” 一句话就够了,于是两个人又拟定了一个名单,决定了分配的人名。孙老师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又匆匆地走了。 来到第二家,是位退致的翰林吴月衡,才知道已经被李壮图先一脚邀走了。 因为在王湘和那儿心中已经有个底子,所以知道李壮图把人接去明伦堂了。 那是县学所在地,明伦大堂,是祀祭至圣先师以及县中士子有重要事情集会的地方。 其实一县的士子,也不会有什么太重大的事情的,至多像要重修孔庙,或是两造士人发生争执,闹上公庭,于斯文颜面有关,多半就在明伦堂公开辩论,邀请友好同人与会,最后请座师加以仲裁。 孙老师虽然不知道李壮图是为了什么要邀请大家去,想来总是与自己的目的差不多,心下微有不快,觉得事情本无不可,但至少应该知会自己一声。 转而一想,则又感到李壮图毕竟年纪轻,头脑灵活,自己一直跟刘天鸣谈过后,才能决定要如何办,李壮图却早已想到了,而且他把人约到明伦堂,自己就住在学馆中,可能已经去过了,只是自己没回去而已。想到这里,他心中就较为释然了。再想到差不多的人,李壮图一定邀齐了,倒免得自己再跋涉辛苦,转觉有点欣喜了。 倒不如一脚回去,看看情形,有哪些人缺漏未到的,再叫他着人去请,自己加上个帖子也就够了,一些较为难以说话和架子大的,都由王湘和去代邀了!反倒省事不少,因此不再嗔怪李壮图,吩咐轿子,兴冲冲地回到了明伦堂。 哪知到了堂里,竟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厮在扫地,里面零零乱乱,门外车马痕迹凌乱,倒像是有不少人来过。 孙老师又弄得迷糊了,忙把那个小厮叫来一问。小厮说:“李护卫是先来找过先生,因为先生没回来,李护卫就叫我开了明伦堂,说先生约了几位老爷回来议事,过了不久,果然来了十几位老爷!” “是哪些人来了?”孙老师急急地问。 那小厮摇摇头说:“小的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先生认识的,也是常来的,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的大老爷!” 孙老师连声骂道:“糊涂!糊涂!你是管门的,我不在,连来了哪些人都不知道?” 小厮呆着脸道:“他们都有帖子来的,小的又不认识字,怎么会知道呢?” 这小孩儿是从乡里出来的,人很愚钝,只能扫扫地,做做粗便工作,孙老师觉得也不能太苛责他,于是问道:“帖子呢?” 小厮到屋里抱了一堆帖子出来。孙老师接过就着灯光看了,倒是呼了一口气。 一共有十一位客人,虽然并没有把自己所要约的人都算全了,但重要的人已经全部在内,算来也差不了太多了! 他发现了这十一个人的一些共同之处,就是大部分是入仕为过官而退隐的,在地方上素有清望,而且讲话都很有分量,其中有几个的子孙还在为官出仕的。 虽然这是很有力量的一批人,却不是孙老师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因为这些人的地位较为崇高,他们或能说句公道话,但是要他们在刘天鸣失去了御赐宝剑之后,仍然对执法杖毙卫虎之举加以支持,他们未必会同意。 因为他们都做过官,对事情的看法是法重于情的,李壮图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那么把他们邀了来,其目的可能就与自己的不尽相同了。 孙老师着实为这个问题思忖了良久,最后才问小厮:“现在他们是不是散了?” 小厮怔怔地说:“人是走了,但是好像并不是回去,因为小的看见他们把乘来的车马都打发回去了,然后跟着李护卫去了!” “哦!他们到哪儿去了?” 小厮摇头说:“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显得很机密。李护卫还叫小的到门外去探看了一下,知道没有人的时候,才由东边大街走了,大家都是走着路去的!” 孙老师更为不解了,幸好在拜帖的下面看见了一张李壮图的字条,才算解了一半的谜!为什么说是一半呢? 因为李壮图只说为了重要的原因,不得已假冒了孙老师的名义,与刘天鸣共同出名,邀请了一些人来,作一次重要的聚会。因为孙老师不在,要争取时间,来不及等孙老师回来禀明才行,只请原谅云云。 至于是为什么却没有说。 所以这只能说是解了一半的谜,因为帖子上有些人,凭他一个学师的身份还请不动,凭王湘和士绅领袖的身份,也不一定请得动,倒是刘天鸣的面子,或许可以搬得动他们的大驾,因为刘天鸣是官,他们也不能算是势利,但官只与官来往,这是个微妙而又难以言喻的现象。 分析了半天李壮图邀请这些人的原因,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孙老师决心不去想它了。自己分内要做的事还没有完,好在重要的人物都已经跑过了,还有些人原本是他的学生,倒是不必太客气,干脆叫小厮去把他们叫了来,当面吩咐一番也就行了。孙老师的年纪并不太老,但是由于平日缺少活动,经过这一阵的奔波劳累,也有吃不消的感觉。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刻,县衙里可热闹了,三班衙役早就在侍候着。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分别由何清与孙老师接待了。因为按院大人今天也要出堂,所以又增加了一番气象。 大牢里的卫虎也显得特别有精神,脸上现着笑容,因为一大早,牢子就给他端上了一份较为丰盛的酒菜,而且笑着向他道喜说:“恭喜,卫头儿,您今天说不定就可以出去了,小的特给您贺一贺!” 卫虎居然也大言不惭地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我在京里的朋友出了力,使了人情,把我身上的冤情洗清了而已。出去是迟早的事,不过不会有这么快,总还得等两天,只是今天可以定局就是了!” 牢头也不知是真懂了,还是装糊涂,啊啊地没搭腔。卫虎又笑笑道:“前些日子多承照应,我出去后一定要好好谢你!” 牢头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卫虎在牢里的确没有太受罪,因为他的势力很大,多年积威多少还有点慑人的作用。 牢子明明知道他犯的是大辟之罪,却还担心他总有反复的日子,所以对他还颇为优待。何况代理县政的何书办也交代过,对卫虎必须小心看守,严加防范他越狱,但是不能为难他,有人要探监,还特别辟了一间静室,作为他们谈话之用。 连何书办都如此了,牢子们自然更乐得做顺水人情了。只有牢头是清楚的,因为每当有人来探监,移送到那间静室中去密谈时,李壮图或林鼎两个人,总有一个会在屋顶承层上,秘密地听他们的谈话。 昨天下午,京里跟钦差秦一明下来的小太监朱季来探监,是李壮图监视的。 离开的时候,李壮图向牢头拍拍肩膀说:“明天给他吃顿丰盛一点的早餐!” 牢头心里已经明白了,而且这两天有关巡按大人卧病,以及京中来人查验尚方宝剑的风风雨雨,在衙门中也传得很快。 这个牢头自然很明白,今天应该是决定之期了,如果不能保全巡按大人的纱帽,这个卫虎只怕是真的要出去了! 因此无论如何,这顿酒是万万省不得,做好做歹都是一番人情。 等卫虎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牢头又拿了一套衣服来给他换上。 卫虎心里也有数,笑笑问道:“怎么!今天又要过堂?” 牢头笑道:“是的,上头交代说今天是京里来的钦差秦公公要跟巡按刘大人会同过堂,所以要给卫头儿穿得体面些!” 卫虎笑道:“不是听说刘大人病了吗?” 牢头道:“病是病倒了,只不过今天情形不同,刘大人抱病也得出堂!” 卫虎哈哈大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位内相秦公公是司礼监刘瑾刘公公手下的亲信,所以才点了他的钦差,刘公公在朝中的势力,想必你也听说过的!” 牢头不敢多说,只得敷衍道:“小的整天窝在这个圈子里,就是本县的事,小的也未必能清楚得知,更别说是京里的事了,不过听人说过,那位刘公公很当势!” 卫虎大笑道:“岂仅是当势,朝廷里的事他可以做八分的主,朝廷以外的事,他也能做一半的主!” 牢头道:“这个小的倒不懂了,怎么朝廷的事管得多,反倒是地方的事管得少了?” 卫虎道:“刘公公当权在朝,所以朝廷的事管得多一点,地方的事因为距离太远,刘公公要知道了才能管,否则只有听由地方自理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啊!卫头儿的这件事,一定是已经传到了刘公公的耳中,所以刘公公才插手管了!” 卫虎大笑道:“我要是能搭上刘公公的路子,早就飞黄腾达了,何必还窝在这个穷乡僻野里做个捕快头呢?不过前两年我跟刘公公的一个远亲搭上点关系,受了他一次交情,他还记着,这次我出了事,着人向他通了个信儿,他倒是不忘旧,为我在刘公公那儿说了话。” “原来卫头儿还有这么大的后台,难怪县太爷对卫头儿一直很客气了!” 卫虎笑道:“那都不算什么,这也是凑巧,主要是刘公公对刘天鸣很不满意,他们虽是本家,刘天鸣对刘公公很不给面子,好几件事情都让刘公公下不了台,刘公公也想给他点厉害瞧瞧。借着我这个题目做文章,所以京里的钦差才来得这么快。到了这里后,那位秦公公立刻叫人来看我,商量妥当了,今天过堂后,很可能回来的不是我,而是那位巡按大人了!” 牢头到此是不敢再多嘴了,反是卫虎兴致勃勃地道:“借着这次扳倒刘天鸣的事情,刘公公对我也一定会另眼相看,所以我这一出堂,倒是大有发展呢!” 牢头道:“那就恭喜卫头儿了,往后还望卫头儿多多提拔!” 卫虎把胸膛拍得震天价响,笑着道:“没问题,这一阵子多承你老哥照顾,而且也给了我许多方便,我姓卫的记在心里,一定会对你老哥有所报答的!” 牢头觉得谈话已经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道:“卫头儿请休息一下,准备上堂,我还得到前面等候着,上面随时都会有吩咐下来,看见我在这儿可不太好!” 卫虎笑道:“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今天之后,这县里仍然是我卫虎的天下,谁还敢怎么样。不过你去候着也好,我恨不得早一脚出去呢,虽说在这里没受委屈,但一向是关人的,现在被人关在这里,究竟不是滋味!” 牢头道:“卫头儿,这要多请你原谅,我也是上命在身,不得而已!” 卫虎笑道:“你老哥说哪里话,我也是吃公事饭的,岂有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老哥在我进来后对我的种种,我已经十分感激了,不耽误你了,你先去忙吧!” 牢头离了死牢,赶到了前面班房里,因为大牢离公堂不远,是为了提审人犯的方便。牢头也很关切公堂上的情形,虽然他两方面似乎都做足了人情,无论是哪一方面得了利,对他都有好处的,只是在私心之中,他仍然是希望卫虎能够伏法的,这也是人心中一种天然的是非之辨。 大堂上现在已经十分紧张了,刘天鸣已经来了,但是因为病体未愈,暂时在后堂休息着,在必要时再行登堂。 现在的重点似乎仍是尚方宝剑的真伪之辨,秦一明还没有来,只有他的跟随朱季来晃了一晃又走了,大概是看看情形,确知刘天鸣已经露面了,赶紧去通知秦一明! 果然没多久差役高喊:“钦差大人秦公公到!” 像王湘和等一干清高的名士本来是不必搭理的,但因为秦一明究竟是朝廷的钦差,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敬意,大家无可奈何,极勉强地站了起来! 秦一明穿着官服,神气活现地进来了,他的消息倒颇为灵通,对于堂上这些地方上的名士十分客气,拱拱手道:“各位请坐,咱家对各位仰望已久,只是为了钦命在身,不便前去拜访,等此间事了后,咱家再跟各位好好地相聚一下!” 他也很识本分,大堂上的主位虽虚,他却在旁位上坐了下去! 想是知道刘天鸣已经来了,虽然他是为查证尚方宝剑之事而来,如果查得尚方宝剑属伪,就可以飞奏入京,革去刘天鸣的前程而下于狱中,但在事态未明之前,刘天鸣仍然是钦命的巡按御史。 大堂的主位仍然该是刘天鸣的,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这主客易势已成了定局,不过他却仍然假惺惺地道:“可以请刘大人来升堂议事了!” 孙老师在下首站起来道:“刘大人病体未愈,现在后堂休息,然必要时,他会升堂的,现在似乎无此必要!” 秦一明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刘大人为国操劳,抱疾赴公,在下是十分钦佩的,好在现在只是为辨钦赐宝剑的真伪,有诸位明公在此为证,他来不来都没关系的,只是等到宝剑真伪辨定后,他出头一下就是!” 这倒是很奇怪,他本来是坚持要刘天鸣出面的,何以一夜之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呢?!秦一明说话的态度倒像是很诚恳,绝无虚假的样子,因此在后堂养息的刘天鸣也感到十分不解地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下子变得如此通达人情了!” 林鼎在旁边侍候着,闻言冷笑一声道:“大人!他想必已经知道大人染病是中了一种病毒,而这种病毒是很容易蔓延给别人的,他怕自己也染上,才乐得做好人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毒是卫虎派人下的,跟卫虎串通一气,卫虎自然会告诉他,怎会不知道呢?” 刘天鸣怔了一怔后,怒上眉色道:“你们说我是被人下毒所陷,我还一直不太相信,总以为是自己不慎饮食所致,现在看起来,倒是真有此事了!” 林鼎道:“大人居心仁厚,对许多魑魅伎俩,不愿相信是出于人为,但卑职等却见过多了,知道人心的险恶。” 刘天鸣恨恨地道:“我非杀此獠不可,这倒不是因为他算计我,而是为了他这种行为。一个县衙的捕头,居然敢唆使手下,加害上宪官员,似此大逆不道之举,若不彰之以法,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林鼎道:“大人且稍息怒,据李壮图的侧面了解,似乎盗取尚方宝剑的也是他,通知京里在这上面做文章的也是他,所以连孙老师都大为愤慨,出头来要为地方除此恶吏!” 刘天鸣闷道:“壮图这一天去忙什么了,怎么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林鼎道:“他是为侦查失剑去了,好像已有了结果,他为了怕事机外泄,派人来也没有说清楚,但是请大人宽心,不久之后,必有消息,这一次他为了要落实证据,做得很秘密,务必要使京中的来人无言而退!” 刘天鸣轻叹道:“宝剑找得回固好,找不回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准备自承过失,请圣上降处,但是我一定要在行前把卫虎绳之以法!” 林鼎由于事情尚未得到确实消息,不敢多说什么,只有婉言劝慰。 这时前面大堂上已经由寒暄进入到正题了,只听见孙老师向秦一明道:“内相,今天应该对御赐宝剑的真伪做一番甄定了!” 秦一明很从容,笑笑道:“是的,咱家昨天回去后,详细地查访了一下,竟然在一家旧货摊上看见了一柄剑,形式与供在上面的这一柄御剑极为相似,只是不知道锋利的程度如何。” 孙老师道:“御赐宝剑乃在其意义上的珍贵,并不见得就是天下最利之剑!” 秦一明微笑道:“这个咱家也知道,世上的名剑很多,像龙泉、太阿,等等,但是形状俱载于剑谱,不会跟这一柄御赐的宝剑相同,孙先生以为然否?” 孙老师只有点头道:“自然,自然!” 秦一明道:“咱家找来的这把剑,形式却与御剑一般无二,这就颇有推敲之处了!” 何清忍不住道:“内相应该把那个旧货摊的主人抓住,问问他该剑的由来!” 秦一明笑道:“这个自然,咱家问过了,他说是一个汉子典卖给他的,一共卖了二十两银子。” 何清道:“御赐禁物,民间何得私相买卖,内相就该穷究下去。” 秦一明微笑道:“只有宫中的人以及受赐宝剑的巡按大人才见过那柄剑,剑上又没有刻字,想那普通百姓如何识得?咱家觉得不必再为难生意百姓,只是把那柄剑拿来,跟这柄剑比较一下,便知孰真孰伪了!朱季,把剑拿出来!” 朱季笑吟吟地打开了随身的布包,取出一柄亮晃晃的宝剑来。 堂上诸人见了心中都为之一凉,这柄剑虽然没有鞘,可是寒光照眼,锋锐逼人,一望而知是柄绝佳的宝剑! 朱季到架上去捧下了那柄剑,抽出鞘来,放在他拿来的剑旁边一比,一左一右,谁也看得出,原先那柄在左边的剑虽是形式铸饰都与后一柄相同,但是剑身的宝气却逊了一筹,真伪之分,几乎立辨。 孙老师没想到秦一明把真的剑找来了,顿感大事不妙,暗自着急。 朱季分左右手,各执一剑,正准备互相砍击,孙老师忙道:“且慢!” 秦一明不怀好意地道:“孙先生,又有什么见教?” 孙老师吃吃地道:“御剑真伪未定,如果毁了真的御剑,这责任非轻!” 秦一明笑道:“这个无须先生费心,咱家昨天不是已经立下了文书,担负一切的责任了吗?这自然都由咱家负责了!” 孙老师再无话说,在内室的刘天鸣却也看得清楚,心知宝剑是真的,虽不知秦一明由何处得到,心中明白这一次是叫人抓定了把柄了,暗中已经做了个决定,一言不发,静候事机的发展。倒是林鼎十分紧张,不停地在室中绕来绕去,口中喃喃地,埋怨着李壮图不来通个信息。 朱季拿着两柄剑,得意地晃了一晃,然后双剑猛地交击,只见一点火星迸散,锵然如龙吟声中,一剑安然无恙,一剑却断下了半截。在公堂上观看的人却一齐变色! 朱季把两柄剑都放在秦一明的面前。秦一明还装模作样地把那柄断剑拿起来看了一下道:“希望这一柄不会是真的御赐圣剑,否则咱家担的责任就大了!” 朱季屈了一腿道:“公公!想那御赐尚方宝剑是何等珍贵之物,又岂是民间凡物所能比拟的,这断去的一柄,单独看上去,还能鱼目混珠,但是跟真剑一比,优劣立分。您老人家看这锋口,丝毫未损,这才是肉试断牛马、金试斩铁石、吹毛可断的神奇利器,也只有圣上钦赐之物才得如此!” 秦一明道:“朱季,你可曾弄清楚了,哪一柄剑才是咱家找来的?” 朱季道:“自然是这完好的一柄,一直执在小的右手,大家都看得的!” 秦一明道:“会不会是你忙乱中不小心拿错了,要知道这关系着巡按大人的前程,可不能开玩笑的!” 朱季道:“公公请放心,小的绝不会弄错了,在未试之前,小的就是怕有错误,特地在咱们的这把剑上,用红线扣了几道,作为记号。另一柄剑一直在刘大人的护卫处保存,小的就是想做记号也没法子。” 他把剑柄处的红线记号指了出来。秦一明看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倒还有点小聪明,把这记号拿给大家看看去!” 说完又对堂上众人道:“列位明公,请各位都过目一下剑柄的记号,将来如果有人要提出反复辨异,列公都要作证的。” 朱季把那柄剑捧着,到每人面前转一圈,那几匝红线系得很紧,绝不是在短时间能够做到的,因此每个人都无言地看过了。 孙老师心头更凉了,他觉得这帮家伙实在太厉害了,本来还可以赖赖皮,说是他们在试剑时动了手脚,调过了方向,反正两柄剑的外形相似,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分,一口咬定是他们弄错了倒也说得过。 如此一来,连那个赖皮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刘天鸣这一阵是败定了,现在只有寄望于他自己出来,做一个交代了。 因此他黯然地道:“这两柄剑中,总有一柄是真的,这方面敝人也无从辨识,好在巡按大人就在后堂,请他自己辨认一下吧!” 其实不等他说这句话,刘天鸣也已经吩咐林鼎,着令公役喊出了:“巡按大人升堂——” 在喊堂声中,刘天鸣身着官服,带着病容,在林鼎扶持下进了大堂。 大家都站了起来,秦一明居然也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刘天鸣坐下后,摆摆手道:“各位请坐,秦公公请坐!” 秦一明拱拱手道:“刘大人贵恙如何?” 刘天鸣道:“多劳公公垂询,现在已经好多了,公公初来之时,下官正值病重,未能面诣,非常抱歉!” 秦一明笑道:“哪里,哪里,咱家对刘大人力疾从公,十分钦佩,这次是有人告到京里,说刘大人的御赐尚方宝剑遗失,圣上遣咱家来查勘一下!” 刘天鸣道:“公公奉的是廷谕还是口谕?” 秦一明道:“圣上因为刘大人自己没有申奏失剑之事,唯恐有人诬告,所以未发廷谕,只下了一道手谕给咱家!” 刘天鸣道:“那公公只是来查访了?” 秦一明道:“是的!不过咱家来到之后,却因为贵护卫所提出的御剑真伪莫辨,一时尚未能取决,刚才试剑之后……” 刘天鸣道:“刚才的经过,下官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公公不必再转述了!” 秦一明笑道:“那好极了,刘大人,咱家虽然想为大人开脱一下,怎奈皇命在身,不敢徇私,再者一切经过,都有列位明公在场共睹,咱家只能照实陈奏,不知道大人对这两把剑的真伪有何高见?” 刘天鸣毅然道:“这柄剑是真的!” 堂下一片哄然,刘天鸣这一句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失剑之罪了。 秦一明则故作讶然:“刘大人,这柄剑是咱家从一个旧货贩手中取来的!” 刘天鸣道:“不管公公从何取来,它确是真剑。” 秦一明道:“既然大人也认为这一柄剑是真的,那么另一柄断剑……” 刘天鸣道:“这个问题现下暂且不谈,圣上御赐尚方宝剑是当着大小群臣颁赐的,这一点公公想必是知道的!” “那是当然,刘大人蒙此殊荣,京中人谁不在为大人庆幸!” 刘天鸣道:“下官蒙圣上降恩,赋予重寄,只想由此兴利除弊、照惠百姓,来报答圣上之重寄,从未虑及个人荣利!” “是!是!刘大人忠心为国,朝野同钦,有口皆碑,咱家虽在内廷也有耳闻!” 刘天鸣微微一笑道:“公公说得客气,下官受赐宝剑,公公既然知道,但是公公到现在可曾有圣上追回御剑的旨意?” 秦一明道:“这个还没有,因为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尚待咱家回报。” 刘天鸣道:“那么下官这个巡按御史的身份,此刻还不会成问题吧!” 秦一明道:“那是自然,但是对这一柄断剑,大人似乎也应该做个交代!” 刘天鸣道:“钦赐御剑此刻就在堂上,下官为受明令可用此剑的人,这两点只要公公没有疑问就行了,其余的下官自会容后交代!” 秦一明道:“话是不错,可是咱家……” 刘天鸣沉下脸道:“林鼎,请过尚方宝剑来,本座要立刻升堂断事,如果再有人说话,就以扰乱公堂的罪名,以尚方宝剑立斩无赦!” 林鼎应了一声,由朱季手中取过了尚方宝剑,抱在右腕中,肃立在刘天鸣的身边。秦一明想不到他会来上这一手,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 刘天鸣却朝下看了一眼道:“提卫虎!” 堂上立刻一声声地传了下去,声音拖得很长、很远,听了使人有一种汗毛凛凛的感觉。卫虎倒是很快被押了上来,一身新衣,显得很神气的样子。 可是到了堂上,他一看情形,发现刘天鸣高坐堂上,秦一明愕然地坐在一边,就感到有点不妙,不过他还是有恃无恐地跪下了一条腿道:“卑职……” 才说了这两个字,刘天鸣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卫虎,你只是个因罪待决的囚犯,先前所担任的县衙捕头职务,早已革除,在本座面前,何得再称卑职!” 卫虎看看秦一明。秦一明忙用眼色叫他暂时忍耐一下。卫虎很见亮,将双膝跪下,老老实实地叩了个头,改口道:“犯民卫虎,叩见巡按大人,愿大人公侯万代。” 刘天鸣笑了一笑道:“卫虎,你不必给本座上什么颂词了,只要你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本座给你的处分就行了。” 卫虎道:“只要是犯民的错,犯民绝对接受,但如若犯民是冤枉的,也望大人做主!” 刘天鸣道:“这你可以放心,本座行事一向毋枉毋纵,你犯了罪,想赖都赖不掉;你没犯罪,绝不会冤枉你。请县地方呢?” 何清连忙道:“卑职在此伺候着!”他原是本县书办,说不上话的,但是知县因朱青荷一案,贪赃枉法,被刘天鸣查证属实,革职候参在狱,何清颇为能干,为人也尚方正,所以刘天鸣着令他代署县务,日后也准备保举他真除本缺! 他对刘天鸣自是十分感激,对卫虎的案子以及刘天鸣的失剑等事,更是十分热心。李壮图在私下开玩笑,已经叫他为公祖大人,连孙老师也戏称他为父台了。 不过现在是在公堂上,他却规规矩矩,仍是以书办的身份协同审案。刘天鸣道:“把卫虎所犯的各项罪名,以及一干人证的供词,逐条念给他听。” 何清躬身行过礼后,捧起一大沓的卷宗,打开来一张张、一条条地念下去。 一条条念完,就把证人、证物以及证词有关事项都提出详细的交代。 堂上陪审的本地士绅很多,每个人都在听着,越听越心惊。他们起初只以为卫虎是在朱青荷一案中出了岔子,当然也知道一些卫虎平时的不法情事,但都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实证据,不能以之为凭的。 哪知道现在一听,卫虎所犯的恶迹,竟比他们所知的还要多上几十倍,而已全部都有确实的证据,凿然在案。 堂上的何清才念完,堂下已是一片愤然之声。王湘和代表当地的士绅,起身长揖道:“巡按大人,地方不幸,出此恶吏,乡民百姓,受其鱼肉荼毒,直如水深火热之中。湘和等实在惭愧,竟然听任地方上出此恶獠而未曾闻问……” 刘天鸣道:“卫虎身为捕头,乃地方执法司吏,知法而犯法,自然易为掩护,诸公若非身受其害者,很难洞悉其奸!” 王湘和再度长揖道:“巡按大人既然明察秋毫,洞悉其奸,务请贯彻始终,立诛此贼,以孚民望,以安民心,以平民怨,亦以慰那许多为其所陷的屈死冤魂。” 他这儿才说完,后面跟着起了一片附和之声,都是要求立诛卫虎的。 卫虎这下子可吓傻了,他着实没想到情势会一下子转为如此的,只有连连叩头道:“钦差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在平时,卫虎不会做这种笨事的,现在大概是吓糊涂了,才做了一件最笨的事。 目下,在堂上审判他的是刘天鸣,他却对着秦一明叩头喊冤! 秦一明顿时感到很不自在,自己不便说什么,只有用眼睛向朱季打了个眼色。 朱季自然明白,上前一步道:“卫虎,你自己做了这么多的错事,而且证据齐全,还有什么冤枉?难道巡按大人还会故意跟你为难不成?” 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了一下刘天鸣。卫虎这才明白自己的失态。 秦一明即使有意开脱自己,也只能在暗中着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公堂上,表示跟自己有关系的。卫虎到底是做过多年的捕头,人情世故经历得多,应变也快,连忙道:“小人身为捕头,为了缉捕奸宄,维持地方安静,自不免要得罪很多人,这些都是挟嫌诬告。” 刘天鸣冷笑道:“卫虎,你倒是会狡辩,刚才列举了你的十大罪状,每一条都足当以大辟之刑的,就算有十桩是诬告,只要有一条属实,你就犯了死罪,而且受你陷害的重要人证,多达两百余人,难道这两百多个人全都是诬告的吗?” 卫虎不敢再说话。刘天鸣道:“别的不说,单以你私设刑具一品衣一案来说,就有干国法。五刑之设,乃朝廷明令所定,你只是一名小隶,居然敢另设苛刑……” 卫虎叩头道:“大人恕罪,那只是小人为了惩治奸徒,以儆其余……” 刘天鸣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住口!是何人授权你私设那种苛刑的?” 卫虎道:“没有人,是小人自己!” 刘天鸣道:“这就好,你是捕头,想必也知道干越国法、私设刑具犯的是什么罪。” 卫虎一听就知道要糟,别的可以赖,这一桩罪名却赖不掉,而且从律法上来推定,那是一个死罪。 强辩也没有用了,他只有暂时认罪,反正等刘天鸣失剑之事揭开,势非去官不可,那时自己还可以再动人情,以求反复。此时如果再逞口舌之利,那是自讨苦吃,一顿板子打下来,还是脱不掉罪名的。 因此他叩头道:“小人无知……” 刘天鸣道:“你身为捕头,怎可以无知二字为推托。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惩治你这种万恶之徒,若不加明正典刑,难以平天下人之怨,刚才宣布过你的罪状之后,你自己也听见了,有多少人要重惩你!” 卫虎只有在地下连连碰头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刘天鸣道:“你知罪也已经迟了,依你所犯的罪名,罄竹难书,万死不足以谢天下,真该是凌迟碎剐,但本座以天心为本,不忍心要你多受活罪,判你一个斩立决。来人,把卫虎推出去,立刻斩首示众!” 卫虎先听着还不怎么,听到后来,才知道事情不对,连忙叫道:“刘大人,小人即使犯了大辟之罪,也该等朝廷秋决之期,此时秋天已过,要斩小人也必须等到明年的秋天了!” 刘天鸣一拍惊堂木道:“卫虎!你是说本座此时斩不得你?” 卫虎道:“不错!朝中现有钦差大人在此,大人可以问问钦差大人!” 刘天鸣转头道:“内相可曾听见卫虎说的话了?” 秦一明到了这个时候,不能不说话了,可是他看看眼前的情形,实在也不好说话,想了一下才道:“刘大人,咱家这个钦差只是为查验尚方宝剑真伪而来,照理不应干预到大人的政务,可是这卫虎的话也不无道理,朝廷定秋为决期,是本着上天好生之德,刘大人勤政爱民,上体天心,这卫虎固然该死,刘大人也不必为了他而坏了大人仁民之声。” 刘天鸣道:“本来是可以到明秋再杀他的,可是此人恶性重大,而且据说在朝中颇有一些人为其缓颊,如果时间拖得久了,万一被他又使弄什么手法脱了罪,则朝廷威信何在?所以今天非杀他不可!” 秦一明一听这话有点刺耳,冷冷地道:“刘大人只要担待得起,自无不可!” 刘天鸣道:“本座虽是钦差巡按,却也没有权力任意杀人,不过圣上御赐尚方宝剑时,倒是赋予了本座先斩后奏之权,既是一般律令不适用于今日,本座可以请下尚方宝剑来,立斩卫虎。林鼎!” 林鼎抱剑而出道:“卑职在!” “把卫虎押赴门口,以尚方宝剑立斩,提人头回报!” 卫虎一听要糟,再也顾不得了,在大堂上跳了起来就想要挣逃。林鼎哪里容得他脱走,上前一脚踢在他的腿弯上,跟着用剑柄击在他的头顶上,一下子把他敲昏了过去,随即吩咐两边的衙役道:“架出去!” 两边衙役过来,一人架住一边,拖到大堂外面县衙门外,轰开了围观的百姓,把卫虎压成跪姿,手起剑落,一颗人头立刻身首异处,滚落尘埃。 县衙外的百姓们立刻哄起一片喝彩之声,跟着爆竹连天价响! 林鼎捧着人头进堂,跪下道:“启禀大人,犯人一名卫虎斩讫,敬请查验。” 刘天鸣只随便看了一下道:“交付地方,号令示众十日,并将罪名书明条款,公告示众,以儆其余!” 林鼎答应后起立,自有衙役等人把人头接了过去。堂外依然欢呼之声不绝。 刘天鸣问道:“外面是什么事如此喧闹?” 林鼎道:“回大人,是本县民众,听说斩了卫虎,都夹道欢呼庆贺,还有许多受他陷害的苦主家属,要进来向大人叩谢,是卑职将他们劝退了下去。” 刘天鸣显得很疲倦,轻叹了一口气道:“血刃加于血肉,本是极为残酷之事,居然有这么多人为之欢呼庆贺,可见此人已经到了国人皆曰可杀的程度了。内相,这件事本座虽然处置得独断一点,但是问心无愧,好在一切情形,内相都是在场目睹的,回京之日,内相据实而言,后果如何,本座一概承担起来。” 秦一明见已经杀了卫虎,自然大大不是滋味,好在他的目的只是要扳倒刘天鸣,现在已经掌握了刘天鸣失剑的证据,足可把刘天鸣拉下台来,别的事就懒得管了,因此道:“这个,咱家只是对宝剑之事做一交代,其他的不在咱家管的范围之内!” 王湘和却起立道:“刘大人今天斩了卫虎,大快人心,生员等感激万分,有关卫虎种种劣迹,生员等可以联名上表朝廷,以为大人的声援!” 刘天鸣谢道:“多谢王老先生,这倒不必了。卫虎为官府司隶,鱼肉乡民,作恶无比,有司未能及早加以惩处,而为其蒙蔽,是牧民者失察之咎,愧对地方父老,好在为恶者终受报应,略可慰告百姓矣!” 他一拍惊堂木,正式宣布道:“有关卫虎一案之其余各案从犯,改日再行审处,退堂!” 于是大家都站了起来,准备要退下去了,忽然李壮图进来了,大声道:“大人请等一下,卑职尚有下情容禀。” 在他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堆人,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生员等,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人之多! 林鼎首先抱怨道:“老李,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案事已经过堂了!” 刘天鸣也道:“李壮图,你怎的不懂规矩,我已经宣布退堂了,怎么又来噜苏?” 李壮图道:“大人容禀,刚才大人是为卫虎一案登堂的,卫虎伏诛,那一案结束了,现在卑职则是为了大人的御赐宝剑遗失之事,来加以说明的。” 刘天鸣道:“失剑之事,本座已有声明。” 李壮图道:“有人谎报大人丢失了御赐尚方宝剑,故而才惊动了圣驾,派遣秦公公前来调查此事,卑职已经调查明白,这是卫虎的党羽故意造谣,以图打击大人!” 秦一明道:“什么!那是造谣?刚才……” 李壮图道:“秦公公,这是卑职的调查报告,您请先过目再说!”说着拿了一份纸卷,双手递给了秦一明,然后退了下去。 秦一明将信将疑地展开了纸卷,先是匆匆地看了一遍,已变色道:“这是什么人胡说八道?” 李壮图道:“这是卑职调查属实,请内相大人把后面的节略详细看一遍。” 秦一明翻开到了后面,另有一篇密密麻麻的字迹。秦一明这次看了后,才真正地变了神色沉吟不语了。 李壮图道:“内相,这十一位证人的详细履历以及家世都载明在上,内相也可以知道他们的作证是绝对可信的!” 秦一明气得哼了一声,但是慢慢地脸上堆下了笑容,向刘天鸣一拱手道:“刘大人,钦赐尚方宝剑遗失之事,只是刁民诬告,咱家已调查清楚,就此回奏,大人为国珍重,咱家也不多作打扰了,告辞!” 这个转变是谁都没想到的,刘天鸣大感愕然,可是秦一明已经叫着朱季走了。 一直等他走出了门外,李壮图才屈膝向刘天鸣道:“恭喜大人,满天云雾散清,总算雨过天晴了!” 刘天鸣道:“壮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壮图道:“宝剑失落后,小的一直认为是卫虎所盗,苦于没有证据,直到京里来人,小的更认定了是他遣人去密告走门路,且幸小的已先有准备,在狱中另辟一室,每次有人与卫虎接头,小的都在一旁暗中监视。 “昨夜卫虎果然告诉了朱季藏剑的所在,小的早料及此,乃请了这些大人先生们帮忙,密密侦伺,看着朱季去取下了真剑。” “他把剑藏在哪里?” “在卫虎家中大门的横匾后面!” 刘天鸣叹了口气:“秦一明又怎么低头的?” “小的把他与卫虎勾通的种种情形做了一份详细附录,而且他派人悄悄去取剑的情形都有人目睹,列名作证,如果真要闹开来,他自己也要掉脑袋,故而在附录上,小的要他承认系为诬告,宝剑未失,而真剑也已经回到大人手中,大家就此互相挡过,他还能不同意吗?”